对那头顶大星,众人也很是习惯了,此时的大玉周天已是胜过大日,在天边占了半边天幕,好在其玲珑如玉,可以反射日光,因此倒不至于遮挡光照,被遮挡的那半边田野,作物便不如受日光所照时的那样丰产,这处田地,很快还得了一种专有的词语,叫做大玉之阴。
两大周天将要相撞的未来,便是在这样的情景中慢慢渗透进了琅嬛仙凡心底,大玉周天的名讳也逐渐传扬了开来,对修士来说,这已是周天大劫将要开始的前奏,在实数灵炁交互以前,大玉周天已开始通过这种手段攻占琅嬛情念,至于大玉周天内部,因他们万众一心,无有他念之故,反而不会受到影响。琅嬛周天很难从虚数角度反过来入侵大玉居民的神魂情念,这是双方周天的生态决定,琅嬛周天虽吃了个闷亏,但却也是无可奈何。
对于凡人来说,却自然无有这般视野,自从洲陆合一至今,已有数十载,动荡总算渐渐平息下来,这些中央洲陆东部居民,位于深山之中,未曾见到那洲陆挪动的壮美景象,只是感受到了地气震动,心中自然也是震撼莫名,不过这数年来,细节虽有不便,总的说来,日子一天比一天要更兴旺,众人心情都是不错,此时扶老携幼,结伴而归,均对大玉周天熟视无睹,只有阿琢在父亲怀抱之中,还好奇地仰望天幕,对着那大玉周天所化的皎洁星辰,歪着头凝神看了好一会,忽而叫道,“爹爹,爹爹,大星里钻出了一只小虫子!”
幼子闲言,众人都不在意,她父亲抬头看了一眼,见那大玉周天依旧皎洁无暇,已是靠得这般接近了,却仍是看不见其上有任何瑕疵,仿佛也无洲陆,只是一枚通体洁白圆润的玉球而已,何来的小虫?
若非他们已经知道,这大玉周天乃是本方周天的死敌,如此完美无瑕的大星,少不得要生出喜爱亲近,甚至是膜拜的冲动。但琅嬛周天,不论仙凡都是桀骜不驯,别说大星了,便连祖宗也多数只是做个面子功夫,自不会崇拜此星,若有一二村民竟生出邪念,村中自有仙师驻跸,顷刻间便以雷霆手段处置,因此众人对这大玉周天,说不上畏惧,但也没有太多喜爱之情,平日里多不会太细看,阿琢之父听了女儿言语,方才定睛看了几眼,又拍了拍女儿屁股,笑斥道,“休胡说了,哪来的小虫子?”
阿琢嚷道,“真有一只,刚才很慢很慢地从那上头爬出来,然后忽然一下又飞得不见了!”
说到这里,她突觉眼中酸涩,好像那小黑虫是从大星之中钻了出来,直直地掉进阿琢眼睛里一般,阿琢禁不住又拿手去揉,旁人都笑道,“阿琢困了,说得什么胡话呢!”
她父亲深以为然,又拍了拍她的屁股,把她往上托了托,哄道,“睡一会,回家定叫你起来吃饭。”
阿琢不及回话,揉了几下眼睛,不觉便酣然睡去,她父母叫了几回,她都没醒,家人只以为她小孩贪睡,也不以为意,只为她留了饭菜罩在桌上,等她醒了自吃。
阿琢这一觉,却是足足睡到了月上九天时方才懵懂醒来,农户早眠,此时家人均已入睡,阿琢先去了茅房,回来见月色如水,和那大玉周天相互掩映,便仿佛天边有一大一小两个月亮一般,心中忽然一个机灵,想到了那小虫子。
说也奇怪,她平日里饭量不小,此时虽然缺了一餐,但却觉得浑身精力无穷,耳聪目明,无有任何饥饿,仿佛数年前父亲偶然得到一枚灵米,带回家中全家分食以后的感觉一般,阿琢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左右张望,一阵风起,忽见月色下自家的大水缸里波光粼粼,心中一动,便蹒跚走到水缸边。
她年纪幼小,水缸比她一人还高,若要搬个垫脚的凳子,一来凳子沉重,阿琢搬不动,二来可能也会惊醒家人。但今晚不知怎么,阿琢体内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水缸边上,连水纹都没有惊动,她便跪在水缸边沿,努力瞪大眼睛,想看看自己眼中,是不是多了一只小虫子。
小虫子似乎没有,但阿琢望了片刻,便发觉水中自己眼仁深处,倒影的却好像不是自己的身形,而是一名成年女子,生得十分好看,穿着也华丽得远超阿琢形容,见阿琢定睛看着自己,便对她微微一笑,张口说道,“阿琢,我们又见面了。”
阿琢傻乎乎地道,“我认识你吗?”
那女子笑道,“你从前不叫这个名字,但我们已认识很久了。阿琢,你想起来了么?”
阿琢偏头想了许久,摇头道,“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姐姐,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子婉然一笑,“我姓谢,我是一只燕子,在外飞了好久好久,阿琢,现下,到了我该回家的时间啦。”
第433章 夫人回山
时光荏苒,一转眼间,小阿琢也长成了大姑娘,这十年来,村里的生活越发兴旺,在她幼时震动频繁的洲陆,也逐渐安稳下来,而四周那些险地,也果然如村民所言,被加上了一层迷雾禁制,猎户樵夫,可以放心往外行去,不必再担心误入险境。因此,村里生活日益富足,人丁也逐渐繁茂,又开垦了不少荒山,化作良田,还引来仙师教授村民一些粗浅道法,可以使良田增产,鸟兽更易捕捉。
从仙师口中,众人逐渐得知,原来他们修持的都是人道功法,自古以来,便乐于教导凡人,使其传承薪火,在山野间逐渐筑城建国,也因此,这些人道宗门本身势力未必多大,但庇护的国度之中,民众却是多数安居乐业,虽也不免彼此征伐,但比那些动乱之地要好得多了。只是这一片区域,虽然并不在上清门九国之中,但距离紫精山也十分接近,被视为上清门掌顾之地,这些小宗哪敢贸然前来建功,而上清门弟子很少修持人道功法,因此这些人道仙师,对此处来说,十分陌生。直到如今周天大劫将临,各大宗门纷纷将麾下真正庇护的凡人国度迁往洞天之中,又将山门以大阵牢牢护持起来,呈现收缩之态,且上清门如今话事的更多是紫虚天一脉,其中最受宠的阮真人待凡人十分宽和,还记得这些散落在山野间的村落,因此这些人道弟子,方才有机会入内修筑自身功业。
这些仙人掌故,只有孩童是最爱听的,因他们还有拜入仙门的希望,这些人道仙师在此,除了教导凡人之外,还有一个作用,便是遇有良才,也会往四处推荐,或是收为自己弟子,这亦是人道功业的一部分。而成人多有自己的司职,对这些不过是听个热闹罢了。阿琢素日里便听得最认真,此时问道,“为何从前不许,现在许了呢?”
那仙师笑道,“因从前各宗门之间,人心殊异,这羽翼之地,若是被旁人埋伏些手段,收拾起来也是麻烦,因此索性便不许众人来往,省事一些。如今那天地六合灯时时照彻,周天情念一统,再无阴暗瑕疵,不论内外,都难有潜入之机,此前的提防,便没了土壤,只是凡是应变之策,总是比局势要慢上几步,若是主事者心里未念着这些凡人和小宗,那或许便一直到大劫都不会变易。是阮真人心念慈悲,想到了此事,我们方才能入来呢。”
这些孩童哪知道阮真人是谁,听得也是似懂非懂,只是大人们深知生活不易,听了孩童学舌,心中都是感佩,每日起来多向上清门方向行礼,这才自去讨生活。唯有阿琢听了之后,倚在仙师身侧问道,“那些凡人国度都进了周天之中,商队还有用处吗?大劫是不是立刻就要来了?”
第二个问题还好,只要认真听了仙师话语,多数会有此疑问,第一个问题便可见阿琢是有些慧根的,仙师对她也一向颇为疼爱,笑道,“有用的,我知道你担心商队不来收取粮食毛皮,但其实便是进了洞天,那些国度也一样要往外贸易,商队依然是如常来往,你无需担心。”
又道,“至于大劫,你那些家人倒也无需担心这些,虽说将临,但一个错身便是数百年,若是你被上宗看中,收入门内,亲眷也可迁入洞天,那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只有你在外修持,需要忧虑这些呢。”
阿琢疑惑道,“我不能也跟着进去吗?你们为什么都在外头呢?”
那仙师来自小宗,宗内无有洞天修士,若是大劫降临,阿琢也能想到,他们至多比村里的凡人多活一段时日,或许便会陨落在洲陆震动之中,在她小时候,洲陆频繁大震,灵炁波动,每每都传闻又有什么什么修士陨落其中。可见她能接触到的仙师,其实也并不能抵挡大劫多久,阿琢便觉得很奇怪,为何这些修士不想着到洞天内躲避,却还在外头行走呢?
仙师笑道,“因为我们是修士啊,修士的命运,都在自己手中,入了洞天,便是不由自主啦。再者,倘若我们洲陆落败,便是入了洞天,或许也只是多活了数十数百年而已,这对凡人来说,是极其漫长的时间,可对我们修士来说,时间却早已不在我们的追求之中了。”
此言对阿琢来说,或许过于深奥,但却令她懵懂中忽起向往,并非向往长生,亦非向往能将自身命运握于手中的能耐,而是向往着仙师那淡然从容,仿佛将世间道理都已参透的智慧颖悟。她便问仙师道,“仙师,你能收我做弟子么?”
仙师笑道,“以你的资质,我若收了你,便是耽误你了。下个月上清门会有管事到此,虽说他们如今已不怎么收徒了,我还是先带你见一见他再说。若是不成,再荐往金波宗、平海宗去,若还不成,再想到我师叔那里,最后若都无缘分,那也还有我会收你的。”
阿琢懵懵懂懂,问道,“仙师,你对我为何这样好?”
仙师道,“这便是我们人道功法的修行了,不过这是否是对你好呢?将来或许你还会怨我呢,咱们周天此时是这般命运,若你为凡人,可过安稳一生,真灵投胎转世,下一世还能从头再来,你开灵启智做了修士,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对阿琢来说,能修今生,何求来世?她挺起胸膛,竭力做出豪气的模样来,道,“要是我也做了仙人,一定要把我们周天的命运扭转,到时候,仙师便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仙师也被她逗笑了,便吩咐她回家将此事告知父母,让父母不要着急为她议亲事,因阿琢如今年已十三,在附近村落,这已是可以成亲生子的年纪。
阿琢回到家中,依言转述,父母自然欢喜无极,对阿琢更加另眼相看,原来她虽懂事得晚,到如今还是天真娇憨,但自小身轻体健,颇有不少神异之处,所有小法器,都是上手就会,符法也是一学就明,那些庄稼被阿琢偶一摆弄,收成便比别处更好。因此家里人早就认定了阿琢将有大造化,如今听闻喜讯,倒也在意料之中。这晚睡前,母亲亲自为她打了一盆水放在窗前月下,笑道,“你这对着水说话的毛病,从小到大便没有改过,原还担心你嫁人之后,外家觉得你古里怪气,若能拜入仙门,倒没人来管你这些了。”
阿琢只是笑,却不言语,她每晚睡前都要看看水盆中的自己,若非如此,心中便难得喜乐,连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今晚也是,望着水盆中自己那黑沉沉的瞳仁,心中满是欢喜,自言自语道,“上清门……上清门,上清门的管事是谁,他……会不会喜欢我呢?他会把我带回去吗?”
又过了数月,阿琢几乎已经忘了此事,这一日正在田埂边带着邻居弟妹们捉蜻蜓戏耍时,忽然有个村民从仙师住处走来,笑道,“阿琢,仙师那处来了客人,唤你过去。”
阿琢便在裤子上拍拍泥手,蹦蹦跳跳地走进仙师小院之中,只见仙师在院子里站着,身边还有一位清瘦老者,二人并未交谈,而仙师面上十分恭谨,仿佛还隐隐藏着一股惊讶,见到阿琢进来,便先叫道,“阿琢,快来见过图管事,这位可是掌门林真人手下的信人!”
阿琢哪听得懂这些,上前正要问好,只见那老者目中放出毫光,仿佛将她的身子变成一格一格,从上到下扫了过去,随后一股力量,突然把正要弯腰的阿琢托了起来,那老者反而对她弯腰行了一礼,道,“夫人,许久未见,可喜安康,老仆法图珠,前来迎候夫人回山!”
第434章 大劫开始
便在法图珠与阿琢相见的那一刻,上清门太初自在天中,阮慈本尊也是睁开双眼,望向洞天之外,并向紫虚天发出一道神念,言道,“门中似有异动,有一道隐晦气势正在崛起。”
她成就洞天之后,便不可再在其余洞天中长久驻留,赖着王真人悠游自在了一段时间,终究需要回返自己洞天中修行,不过洞天化身无穷无尽,倘若阮慈愿意,分出一部分神念,到紫虚天中久住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二人心心相印,有九霄同心佩相助,在上清门中,便是分处洞天之内,也和神魂交融一般,念头可以随时沟通,倒也就无此必要了。阮慈还是将神念收回,只留下几尊化身在外行走,了却因果尘缘,处置周天大小事务,其余还是在自身洞天中潜修。眼看大玉周天即将相撞,她晋升未久,还有极多极强的因果牵扯,对这大劫之局,也有自己的想法,其中诸多头绪需要理清,一时间倒也是无暇他顾了。
在她晋升之后,对周天大势的感应便不需通过天星宝图,昔日要以东华剑镇压、王真人和上清众真护持的气势,如今已是昂然奋发,如同勃然大物在上清门中兴起,因林掌门气势有缺,而王真人全力助她,阮慈在气势场中毫无疑义地占据了上清门之首的位置,统率上清众真,与其余洞天周旋博弈,因阮慈穿梭过去未来,对如今洲陆大势的影响,举世无出其右者,自然而然,她的气势虽然还不是周天中最强盛的一个,如燕山魔主、太微清善,都可压她一头,但却隐隐还是有了些许周天掌舵人的风采,其余修士或有神通气势一时比她更强的,但却都甘心为她驱策,并不愿在这等时候和阮慈争锋,让气势场中生出动乱,给大玉周天可乘之机。
也是因此,当上清门中林掌门气势有变时,阮慈第一个便能感觉得到,林掌门自身无有洞天支持,需要借助上清气运来承接他所持大道的道韵,因此虽然占据掌门之位,但多年来气势幽微,若非楚真人全力支持,以自身洞天气运供给,他是坐不稳掌门之位的,楚真人陨落之后,王真人和阮慈一脉已有大兴之势,门内徐真人、欧阳真人等辈,始终未等到合适的出手机会,阮慈便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先后成就元婴、洞天。
她元婴之后,便可执掌东华剑征伐,其余洞天都要大感棘手,门内局势因此稳定下来,其后又是连番大变,洞天博弈,一向是以千年万年为一局棋,阮慈崛起的速度又实在太快,徐真人等才刚落了一子,把徐少微嫁去燕山,阮慈这边就成就洞天了,自然压倒全场,因此上清门内并未有太多纷争。气势场也渐趋和谐,此时却是从场中原本一处幽暗低微之处传来上扬之意,阮慈直到此时才意识到那是林掌门妙法无上天所在,因此和林掌门气息厚厚相连,她一向习惯林掌门栖息在七星小筑处,难怪感到陌生了。
正是好奇时,王真人神念已是触到阮慈,二人虽然在各自周天之中,却也仿佛共处一室,耳鬓厮磨、气息交融,王真人道,“看来是清妙有所转机,她也要返生回来,应这最后一劫了。”
阮慈微微一怔,便想起自己在南鄞州所见的清妙夫人坠凡一幕,犹疑道,“她不是被白衣菩萨临死前反戈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