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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俜下晚自习到家,发现自己的钥匙找不着了。
书包里的东西全被他泼出来,课本、手机、乱七八糟的杂物,门廊上散了一片,就是没有那串金属。
翻过两分钟,陆俜往发红的手心呵口热气,干脆笼着袖子在石阶上坐下了。
幸而,蒙喜霏跟骆劭宁刚巧挽着手走出来。
他们也看见了陆俜,蒙喜霏笑着冲他挥手,陆俜抿出一个含蓄的笑做回应。
送她上车后,骆劭宁转回身,也在陆俜边上坐下,听见他咳,懒洋洋问:“大冬天发展了吹冷风的新爱好?”
大理石石阶只有两阶半,骆劭宁的长腿不得不十分委屈地蜷起,陆俜短暂地瞥了一眼。
审美十分挑剔的骆劭宁从来不穿做擦色的鞋,也很少穿漆光皮,今天这双,犯的是双重戒,按理,应该在见到第一眼,就被他丢了才对,只是他却在穿。
因为那是蒙喜霏送的吧。
“问你呢。”
陆俜回答:“找钥匙。”
“丢了?”
“应该吧。”
“叫老邹换一下全家的锁。”他一顿,又说,“换成智能机械双用的吧。”
陆俜还低着头,过了会儿才应:“知道了。”
刚才落过一阵寒雨,草坪上落了几朵山茶花,像发酽的浓红颜料滴在枯绿背景上,对比得很漂亮,却又可怜巴巴,陆俜喉咙更痒了,勉强忍着咳了几声气,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想吃山楂糕。
“回神。”
揉了揉被他弹了个嘣儿的额头,陆俜握住伸到他面前的手,由他拉起来。
骆劭宁没再进门,随手抓了装有车钥匙的手拿包,走了。
他不住在家里的。
车开出库,忽然又在院道边熄了引擎。
骆劭宁隔着车窗把一个小盒子递给陆俜,看他手忙脚乱地差点没接住,很轻地笑了声。
陆俜在门口,望着雕花铁门外,那两道浓绿间远去的车,直望到它变成了个银灰色的点,右拐,被遮没在转角的楼房后面。
盒子里装的是条玉盘龙,光泽灵动,肉质细糯,触感油润,雕工精致,还微微偏紫调。
陆俜将它连盒子收进了抽屉最里。
他属龙,被骆致新接走时,外公在他脖子上戴了块护身符性质的龙玉牌,一戴就是十一年多,绳子换过好多根,牌子也戴得越来越熟,只是两周前,底座上的小龙忽然裂了。
没碰没摔,裂在内里,很长很细的纹。
杜观凌怕那牌子会忽然碎掉伤到陆俜,早就开始着手替他物色合适的新玉。
肯出钱当然什么料子都买得到,但普通的杜观凌看不上,非常贵的,即便是最柔性养人的玉,也怕年纪太小、身体还不够好的陆俜压不住。
按古时候迷信又有点刻薄的说法,那叫“福薄兜不住”。
陆俜其实一点都不相信这些,外公给的玉牌,也只是当纪念品挂着,但陆俜明白得相信爱和关怀,所以杜观凌看上好几块料,一块块问他喜不喜欢,迟迟做不了决定,他也没有任何不耐烦,每次都陪着在客厅仔仔细细挑。
骆劭宁给他的,是别人第三次送货来给杜观凌挑选时,其中的一块好成色。
什么东西都讲究眼缘,这块黑玉就很对陆俜的眼缘,但陆俜知道玄龙的寓意不合适,坐在她边上,也没说话,只多看了几眼。
原来哥哥注意到了。
陆俜发了会儿呆,又打开抽屉,将盒子捧在手上。
他和骆劭宁的关系挺微妙的。
骆劭宁比陆俜大了七岁多,虽然因为杜观凌的表率,加从小教养就好,对陆俜从未表现出恶意,但一个十几岁已经快迈入青春期,另一个才是五岁的小不点,实在没有什么增进感情的渠道。
更何况陆俜到骆家三年后,他就出了国,逢节假日偶尔回来,不过打个照面,很多时候还遇不上;过年虽然回来时间长些,陆俜又是不在家的——外公在世时,每次过年,陆俜一定去跟他老人家过,三方都受益。
基本上,半年前如果陆俜走在路上忽然碰到他,估计还得仔细辨辨,才能认出来。
但骆劭宁回国不过半年,陆俜对哥哥的感情就突飞猛进。
在陆俜心里,哥哥是完美这个词的具象化。
宇宙热爱比较,世界喜欢对照,缺憾总是在完美里被放大,然后自惭形秽,再控制不住心生向往,这是规律,是人的天性。
骆劭宁呢,他对陆俜也挺好的,无可挑剔,但是他的体贴周到全是隔着水的,因为他似乎对所有人都一样。
哦,除了蒙喜霏。
陆俜又把盒子扔进抽屉里去了。
转天吃过晚餐,杜观凌又翻了许久手机,似乎终于放弃了,对陆俜说:“俜俜,你自己凭喜好选吧。”
陆俜捏着冰淇淋勺子的手一顿。
“哥哥给了我一个。”
杜观凌有些奇怪:“一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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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吊坠。”
她让陆俜去拿下来看看。
陆俜去拿了,她接过盒子却皱眉。
“哪有给孩子戴这么重的颜色的。”
陆俜犹豫两秒,说:“我觉得很好看。”
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那条小小的黑龙,就挂在陆俜脖子上了。
*
这个寒假陆俜过得有些无所适从。
其一是之前每次考试结束,过个两三天,陆俜自己收拾好了东西,就会去外公那儿,快开学才回来,可去年年中,外公去世了,他已经无处可去;
其二则是骆劭宁也在。
他的住处附近似乎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准备搬家,杜观凌知道了,又是紧张,又是不满地半真半假埋怨他,说:“怎么,让你回家一段时间能这么委屈你?儿子大了半点不由娘。”
就算开玩笑,她也很少说这种话,何况骆劭宁的房子多的是,换一个住处很简单,没必要回家住。
陆俜知道她应该有点别的意思。
骆劭宁回来住,陆俜既高兴,又不很自在。
他和陆俜的房间在二楼西侧,靠近庭院里的小池塘,共享一个露台阳光房。
陆俜房里的阳台本来不小,但摆了套桌椅和他的两个超大绿植架后,空间就有些捉襟见肘,躺椅秋千之类便都挪到阳光房去了。
本市的冬天阴冷,难得天气好的日子,陆俜就喜欢坐在躺椅上晒着太阳看书——当然往往是以睡着告终。
骆劭宁没搬回来前,陆俜知道毯子都是保姆或者杜观凌给他盖的,没觉得怎么,平常跟她们卖卖萌撒撒娇也就完事了,但是骆劭宁回来后,有时陆俜睡醒,会看到他坐在斜对面。
身上毯子的来历不明,陆俜很不好意思。
再说了,就算不是骆劭宁给他盖的毯子,被一个独立成熟的男人看到一个男的快满十八岁了还要人这样照顾,也确实有些尴尬。
陆俜只能缩减窝在那的时间,选骆劭宁不在的日子去。
这天他刚坐下,就听见车库那边有车子关门的声音,望了望,发现不是骆劭宁,是个不怎么熟的中年阿姨,边上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这中年阿姨陆俜见过几次。
她和杜观凌是这两年新认识的,关系还可以,偶尔会约着一起出去喝茶或者打牌,为人亲切,涵养也好。杜观凌有一次说过,说羡慕你有个那么聪明漂亮的女儿,等她回国了,记得带她来家里玩。
陆俜一下明白了,吃饭的时候努力减少存在感,默默地扒着自己那份牛排。
杜观凌笑着问那个姑娘:“夏陶,听你妈妈说,你读书跳过级的?”
那姑娘言笑晏晏:“阿姨,我妈就喜欢吹捧我,您别听她的,我就是少读了幼儿园,还有一年级,可不算跳级。”
杜观凌说:“那也是厉害的。你才二十一吧,研究生都毕业了。”说到这,她又侧过身,点了点陆俜的额头,“俜俜,向姐姐学习。”
陆俜一边偷偷摸摸把罗勒叶和作配菜的胡萝卜菜椒往外边拨,一边咬着勺子点头。
杜观凌瞪他,他自觉地低下头去,手上的小动作却不停。
夏陶笑了笑,带开了话题:“阿姨,您家的菲力煎得真好,正够淡粉和淡紫之间,火候完美。外边好多餐厅的,上来就是偏紫调的,过了。”
杜观凌平常就喜欢研究做菜,牛排也是她手把手教着家里阿姨掌的火候,夏陶这话应该让她挺受用,后边再聊,她就喊她“小陶”了。
陆俜知道,这顿饭本来不该由自己陪的。骆劭宁十点多到家时,陆俜还和杜观凌在客厅看无聊的电视剧,听见摆钥匙的声音,杜观凌喊陆俜换一边坐,让骆劭宁坐她右边听审。
陆俜爬到沙发另一侧,骆劭宁在他和杜观凌之间坐下了。
“哪儿去了?”
骆劭宁一听就笑:“妈,这可不太对了,还真审我啊,您儿子可已经二十五了。”
“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说吧,躲哪儿去了。”
他说:“没躲,真有事,忙着赚钱。再说我有什么可躲的,我跟女朋友好好的,您可别教我脚踏两条船。”
杜观凌呵呵一笑:“劭宁,你真好意思说。你当妈妈眼瞎吗。”
“这哪来的火往我身上撒啊?”
“你挑唆的火,不往你身上撒,往哪发?”
骆劭宁有些无奈地问:“到底怎么?”
“你跟蒙喜霏,准备演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句,陆俜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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