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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醲于赏以懋功,所以正朝廷之治;笃于亲而立爱,所以隆门内之恩。眷惟贤贵弟,方抗旌而修好……皇弟、太傅、集庆天雄军节度使,亳州牧兼平阳牧、康王,信厚由乎夙禀,义烈出乎天资……可特授安国、安武军节度使,信徳牧兼冀州牧,依前太傅。”
为了嘉奖康王赵熹再一次英勇无畏地前去送死,不,出使金营的行为,皇帝赵煊再一次对这位弟弟作出褒奖加封,由于赵熹将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朝中没有人反对。
黄绫制书传到康王府内,赵熹穿上盛装礼服,恭敬接过,将它封进朱匣,高高供奉在家庙中。
这是乌珠第一次踏入这里。
“这儿这么大,可怎么空荡荡的?”
“当然是空的。”赵熹告诉他,“我是皇子,出阁开府就是分家,在这个家里,我是第一代,当然没有可以祭祀的先祖,只能放些御赐的物品。”
“为什么没人祭祀?你爹还在,可你爹的爹、爹的爹的爹,他们总死——驾崩了吧?”
“他们在太庙里,我怎么有资格祭祀?”一般的时候赵熹不觉得,可被乌珠一说,他也觉得这家庙大得渗人,阴沉沉的,庄严的暗色调,不分昼夜点亮的鲛烛。他故作轻松地笑一笑,“等我死了,这里才会有第一个牌位,旁边放着我的妻子,下面是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妻子,孩子的孩子……”
“为什么非得死了才有牌位,牌位不是为了祭祀吗,祭祀不是为了祈福吗,让牌位上的人保佑你,再让他们在地底下过得好,对吧?你自己也可以保佑自己,自己也可以给自己祈福。”
赵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歪理,不太想和他胡搅蛮缠:“那行吧,我回头找人做一块我的放上去。”
也许乌珠并不知道在宋朝的文化语境里,“回头”虽然只是瞬间的一个动作,但往往象征着永不可实现,赵熹走出了家庙,金线绛袍闪出一个锦鲤似的弧度:“就做你的吗?”
赵熹的脚步一顿,他的左脚在门槛外,右脚在门槛内,乌珠再次重复发问,胡搅蛮缠:“就做你一个人的吗?”
天啊,这个人怎么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睡我的床逗我的女儿现在还想和我一起接受祭祀啊!
臭不要脸!
臭不要脸的乌珠贴上来,扶着他跨过很高的门槛,自觉转移话题:“你哥真小气。”
赵熹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提心吊胆:“哪里小气了?”按照正式的排位来说,赵熹是第九个儿子,前面还有四五个哥哥排队等着加封,他已经超然于诸兄弟之上,堪称是同母兄弟的待遇了。
乌珠撇撇嘴:“一通话绕来绕去讲半天,还要你撅着屁股跪,结果就是换了几个名字,不还是康王吗,你的那些哥哥、弟弟,什么也没干,照样是亲王,难道这公平吗?”
也许是乌珠说者无心,可赵熹又想起来他叩拜黄绫圣旨的样子,人在磕头的时候屁股就是会往上翘,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头磕下去,视线被剥夺,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屁股被抬的很高很高,像一杆天平,头低下去,屁股就翘起来了。
跪拜就是让人失去尊严的事情,但赵熹只用跪拜自己的祖先和父兄,这还不够幸运吗?他跳过关于屁股的话题:“只要是成年皇子就可以做亲王,这是父子之亲、兄弟之爱。”
乌珠夸张地说:“活到成年,好厉害啊!”在赵熹明显不开心的神色下,他收敛了语气:“难道不应该有区别吗?亲王之上皇帝之下还有什么?太子?哦,子是儿子的意思,你不是他的儿子,太弟?”
赵熹神色骤然惊恐,他看左右无人才迅速镇定下来:“亲王的封国有大小,节度使和州牧的也有大小,这已经是特授加官了!”
乌珠道:“再大也是个亲王,太子大还是亲王大?你们的太子,就是谙班勃极烈,才五岁,说出去真叫人笑话,五岁的小屁孩子懂什么,赵煊真死了,你会认这个人当主人吗?”
赵煊的声音在他脑子里晃过一瞬间,“天位你自取之”——赵熹把它晃出去:“这是当然,他是我父亲的嫡长孙,我兄长的嫡长子,国家的太子!”
乌珠噗嗤一笑:“如果你和这个太子出去,你会同意让他来驾车吗?”在赵熹沉默的间隙,他快速抢答:“你看,你连车都不敢让他驾,竟然敢让他为一国的命运负责。”
赵熹反驳:“我们有船夫还有车夫,他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就可以了。”
他不肯承认在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太祖太宗的事情,国家在危难的时候需要年长的君主,所以太祖皇帝传位给了太宗皇帝,金国也是这样兄弟相传。他深深知道这句话有破绽,他们不需要驾驭车,但他们需要驾驭车夫,所幸乌珠没继续说下去,赵熹赢得了这场辩论。
乌珠只是无师自通了“车夫”的含义:“那你的车夫是谁,康履?我看你应该好好管管他,以免他把你带进沟里去。”
赵熹的步伐一顿,很惊讶:“管他?”
康履的确应该好好管管。
他只是很惊讶乌珠会提出
', ' ')('这一点,因为乌珠是一个字面意义上不讲道理只讲拳头的人,他昨天在东华门见到康履和人家抢奶妈,这个奶妈抢过来是喂养女儿的,乌珠也会反对吗?
乌珠说:“这个人看见我腿就发抖,昨天和别人吵架却声音很大,一会儿胆子大一会儿胆子小的人,注定会在抢功劳的时候往前跑,遇见事情的时候往后退,很麻烦。”
可乌珠这么说康履,赵熹又不开心了。说实在的,康履为什么是这个性格他也知道,康履和张去为两个人一起陪着他长大,是身边最亲近的内侍,张去为来头大,有时候连赵熹说话都要反驳,更别提康履了。小时候给赵熹守夜一类苦活全部都是康履在干,出使金营也是康履陪着去,赵熹岂不念他的好处:“有什么麻烦的。”
乌珠道:“遇见事情往后退,说明他没用,这种人怎么会有功劳?因此他对你报的功肯定是抢占别人的,别人被抢多了功劳,一定会怨恨你,然后背叛你。”
弄得康履好像要去打仗一样,赵熹说:“王府的事情和打仗不一样,康履是胆子小,但是——”
“但是我真是想着二姐在饿肚子才急了的呀!”
赵熹拢着袍子坐在上首,腿间盖了一块黑貂毯,他现在用不得香,房间里只摆了几盆佛手瓜果清新耳目,乌珠一个个摸、掐、捏过去,好像手痒似的,但赵熹知道他在听。
这人真没眼力见,他在处理家务事呢。
康履细细碎碎辩解道:“大王不通这些不知道,人家说,喝谁的奶,脾气个性就像谁,况且以后也算家里的人,得找那三代以内都老实清白,家里干净,脾气秉性温和的,脸得有福相,白,没有瘢痕麻子及病症,这样的人,又得刚生了孩子没断奶,才能给姐姐喂。仓促间要找真是比登天还难,我日日都往东华门、马行街那儿去,昨天是、是碰上一个姓刘的了,可他才下了定金,还没付出全款来呢,就是一个脚步的功夫。我都补偿他们两倍定金了,他们竟还不愿意,非要把人拉走,我一急这才露了身份,大王您有功于国,又是龙子凤孙,叫他们让一步怎么了,又不是没给补偿,这东西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再说了,那奶妈是自愿跟着我来的,人家也乐意奶咱们姐姐呀!”他又对赵熹抱怨道:“大王不知道,那家人真是狗眼看人低,我一说是谁,他们就直接退步了。您说,要是个寻常百姓,不得被他们欺负死吗?”
乌珠惊奇地回头看了康履一眼,赵熹倒不觉得有什么,只话里有话地训道:“听说你昨天是和一位大臣吵起来?你忘了哲宗皇帝在时的事了吗?”
这话倒是只有赵熹和康履知道了,当年哲宗皇帝的昭怀皇后刘清菁还只是一个御侍,哲宗皇帝年纪还小,被奶奶高太皇太后管着,一心只想生下孩子以后亲政。刘清菁怀孕以后,哲宗便悄悄命人到外头寻找奶妈,准备来个先斩后奏。谁知道下面的人为了皇帝的头生子竟然把全汴京的好奶妈都搜罗起来,大臣刘安世家里刚好有孩子出生要找奶妈,找来找去找不见,一问才知道是宫里要人,皇帝才十三岁就闹出了孩子,这事情还了得?一下子就直接捅到了高太皇太后面前,刘清菁怀孕的事情也就此公开。
这事情的结局倒简单,刘清菁流产了事,太皇太后抓紧时间给赵佣成婚,娶了后来被废的孟皇后——动静太大,可是要出事的——要不是昨天那么一闹,两个女儿还被藏的好好的呢,当然,如果实在有必要,他也会让女儿认乌珠这个父亲。
康履不知听没听懂,嬉皮笑脸道:“这不会,这不会,您猜那家人是谁?”
赵熹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还和我卖起关子来!”
康履揭秘:“是刘豫家的!”
乌珠看到赵熹“噗”笑了一下,他顺手捏破个佛手柑,坐到赵熹身边:“笑什么呢,你认识他?”
赵熹忍俊不禁:“别人我不认识,他嘛,我倒知道。这个人从小就不行,他家里种田供他读书,他却去偷同学的白金盂去卖,后来考中了进士,这件事情被揭发出来,我爹爹想他读书不易,家里又有父母要赡养,于是就没忍心说出来,结果他一直以为自己瞒的很好,还想沾手礼仪的事。爹爹做明堂大礼的时候,他多次上书提建议的事,结果讲得一塌糊涂,字又写的难看,费人眼睛,爹爹还把他写的东西扔给蔡——”他住了口,“扔给一个人,那个人就大声读了出来,我们听完他的建议大家都笑,爹爹说:‘这个刘豫就是河北种田的农夫,怎么懂得礼制?’就把他给贬官了。”他又问康履:“他又升官了?”
康履笑道:“是呀,他年资到了,放到河北去,结果……额,他就吓得屁滚尿流回到汴京来了!”
赵熹还没对此表态,外头却响起了通传。
一个小内侍躬身入内:“大王,河北刘提刑拜了名刺,说家人昨日无状,想面见大王请罪,正等在外面。”
赵熹皱眉道:“他一个外臣,见我一个亲王?”国朝管理严格,不许大臣和亲王结交,是以赵焕和王甫亲密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要夺嫡。刘豫虽然是官位不大,可赵熹绝不愿意为他冒险。
', ' ')('康履附和道:“所以说他不知礼嘛!我估计是他想着,要是能见了大王,大王又少不得赏他些什么,他好拿去卖!”
赵熹道:“他既然来了,我是得给他,给多少来着?”
康履道:“随便给点就是天恩了,大王何必操心这些?有例子的。”
赵熹一听就放心下来:“晚上不吃红枣了,我好像有点上火,今天嗓子干。”
乌珠凑近去看:“你怎么知道自己上火了,上火是什么?”
康履转身出去了,赵熹眼睛眨眨:“坐回去。”
乌珠没有坐回去,还亲了亲他的眼皮。
晚上没有了红枣,但是有红豆,以形补形是传统的医疗办法,流了血就得喝七红,变白就得喝七白,乌珠全然没有作客的自觉,两手拉开两把椅子:“这个鱼不新鲜。”
赵熹看了一眼:“这是淮白鱼,出水就死,送来已经不容易了。”
乌珠撇撇嘴:“回头带你到江边捕鱼去,有一种翘嘴鱼很好吃,我小时候谁家能捞到,就会把我阿爹、我叔叔还有我们都叫过去一起吃,蒲鲁虎是个混蛋,他吃完了自己的还要抢我的,气得我往鱼上面吐唾沫,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会儿没收住,吐我爹脸上了。”
苦寒边远的金国,不通礼仪的金国,军民同川而浴,杀鱼邀请酋长来吃的金国——我为什么要和他到江边捕鱼去?米饭在嘴里咀嚼,赵熹忽然察觉到一点不对,上一次在金营的时候,乌珠最多是请求他陪着他到黄河边上去,只有一百天,或者请求妹妹和亲的时候自己可以作为送嫁的兄长到金国去见他。
可现在,他就这么笃定我会跟着他到金国去?难道是两个女儿让他产生了一种家庭的错觉?
可乌珠的话说的很认真,不太像疯了:“其实你应该喝鳊花汤,这种鱼不大,但是肉特别厚……”
赵熹推开碗:“不吃了。”
乌珠愣了一下:“干什么,你才喝两口呢。”
赵熹挑刺发火:“你左一个唾沫右一个唾沫,谁吃得下!”
乌珠大呼冤枉:“唾沫哪里恶心了,你没有唾沫么!你这饭吃不下都是给别人的,你听我说唾沫恶心,人家还吃你的唾沫呢!”
赵熹愣住了,他一顿饭都是几十道菜,自然不是他一个人吃的,一顿下来往往没有几筷子,吃完以后再分给别人。他有唾沫,别人也有唾沫,这似乎是一样的,别说人了,狗、马、驴、骡子都有唾沫,想不出可以辩驳的,他说:“你亲我还吃我唾沫呢!”
乌珠竟然笑了:“是吧?”
他笑,赵熹却心烦得很:“把我碗里的唾沫吃干净!”转而拂袖去了寝阁,转出柱子的时候,他没忍住,腰勉强撑着扶栏才不至于倒下,冰凉凉的汉白玉透过衣袍浸过来,他挥退了一直如影随形的侍从。
乌珠并不是一个喜欢满口胡说的人,换句话来说,他不爱幻想。
在金国的语境里,“回头”也许真的是“回头”,就是很快——
大江的波涛,在他的内心翻滚。
阴影如墨汁扩散。
“所以例子是多少钱?”
女儿们的摇篮被转移到寝阁,赵熹没有找人守夜,寝阁为了聚气做得小,两个成年人再加上两个婴儿,热烘烘的,赵熹呼吸不过来。
“什么例子?”
乌珠提醒他:“你不是要送钱给那个什么刘豫吗?康履说‘有例子’。”
赵熹莫名其妙:“康履会送的,我怎么知道例子是多少?”
乌珠笑了:“你不管啊?”
赵熹皱眉,觉得心里有些抵触和烦闷,乌珠为什么管这么多他的私事,不觉得越界吗:“家败了么,我来管这些?”
乌珠稀奇道:“那你平常干什么?练字、看书、拉大弓?”
又来了。
他们睡也睡过了,孩子都有了两个,但彼此平日里爱干什么还是不知道:“反正不管账。”
乌珠说:“那谁管?”
赵熹气闷:“当然会有底下人来管账。”
乌珠好像没听懂他的语气:“那他们骗你你也不知道。在我家,丈夫出去狩猎,女人就在家里管财产,所以丈夫死了,财产都归女人。”
怪不得你想娶寡妇呢!赵熹按捺住心里的气:“不知道就不知道,我还计较这些?”
张去为挪钱去放高利贷他都没说什么,真亏了他进宫要就是了,账本错综复杂,看这个不得把头发都看白了?他的兄弟姐妹包括嫂子更没一个看的,家里没有管事吗?
乌珠竟然笑一笑:“没事,你不干我干。”
话音落下以后是一阵阵的沉默,赵熹坐在床边,吸进去一口闷热的口气,他并没有感到什么温馨或者快乐,手一点点出汗,蹭在枕单上:“干什么?”
乌珠笑道:“干这个——”
他把女儿从摇篮里抱了出来,成宁竟然很熟悉他,不哭也不闹,赵熹看着他手法熟练地解开女儿的衣服,擦擦屁股,抹好膏,换了新的
', ' ')('尿布:“睡觉了,睡觉喽!”
话题一下子转的太快,可赵熹知道根本没有转,乌珠的这种认知是错误的,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种认知?他想抢走他的女儿?并不是,他干脆在这里经营起了他的家庭。
赵熹阻拦他:“自然有人来换,你管这个干什么?”
乌珠笑一笑:“偶尔也要考虑考虑没人换的情况,干嘛不自己学一学,很简单,你看我拿老二给你做示范。”成乐光屁股还能在那乐呵呵的笑,丝毫不觉得冷:“就这样——”
包装完女儿,他又很开心快乐地叫了盆热水进来:“现在来伺候你!”
他的下体已经不再流血,但还是不能洗澡。有的时候人的愈合能力强到不可思议,乌珠把绢布拧干,一点点擦拭他的下体,留下一点浅棕色的凝露。下体还是红彤彤的一片,他托过赵熹那根已经只有排泄这一基本功能的阴茎,又看看他的女穴,水撩动、绢布拧干,他盯着盯着女穴,忽然凑近去亲了一口:“真真!”
赵熹把他踹倒在地上,拢着衣服,光着腿,又不知道做什么,大概觉得这样子很羞耻:“你来这儿就是伺候我,别的不干了?”
乌珠笑笑:“这不是在等你们凑好人吗?我在这儿伺候你,路上,我也伺候你,到了军队里,我还伺候你!”临睡前,他给赵熹的肚子一点点抹油,推开,热热的,盖过肚脐眼的时候他戳一戳:“这下面是脐带,连着小孩子吗?”
赵熹仰头看着床顶:“这么好奇,你自己也生一个。”
乌珠说:“我能生就我生了,咱们一人一半。”
说大话又不要钱,反正他又不会真的生,赵熹不想理他,躺着发呆,可过一会儿转头的时候,却发现这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伺候完了女儿和赵熹,竟然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他就这样在康王府过起了日子,没见他和别的金国使者有所交际,每天在康王府打量打量这,打量打量那,有一天他终于发出疑问了:“早想问了,你院子前面的大棚是什么?”
赵熹谨记自己才刚刚搬进来的谎言:“羊圈。”
乌珠探头进去:“羊呢?”
赵熹说:“死了。”
乌珠说:“那你买只新的啊!”
赵熹说:“算了,羊只活十来年,白伤心。”
乌珠说:“那你养王八,送你走呗。”
赵熹又被他说哽住了:“我怕我走了,它伤心。”
乌珠趴在羊圈上,眯着眼睛:“这块砖头上怎么——”
“大王!”
康履的叫喊打断了这场交谈,他一路小跑来到赵熹面前:“王大官来了!”
赵煊的内侍王孝竭。
赵煊此刻要见他,就只要出使的事情了。
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纷纷扰扰了将近半个月以后,大家终于吵定了跟赵熹出使的人选,首先这个人要精通女真的情况,胆子不能小,小的话会被人小看,让女真人狮子大开口,但也不能太大,太大的话和女真人吵起来。当然,其次还有一大堆要求,比如党派啦、籍贯啦、恩师啦,主战的有想法,主和的也有思路,两边吵完以后,隆重推出了资政殿学士王云。
福宁殿仍旧阴沉沉,赵熹习惯了温暖的王府,被冷的打了哆嗦,赵煊鱼缸里仍然有两条鱼,这个鱼可以活多久呢?赵熹竟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鱼和人也能培养起感情吗?他又不知道了。
他向赵煊袒露:“金国的四皇子乌珠正在臣府中,臣不知何以待之。”
赵煊显然知道这件事:“他既是皇子,待你到相州与汪廷俊会合,即将他放回或软禁,不可杀之。”
赵熹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是。”
如果赵煊说要杀了他,我要怎么办呢?当然,现在这个关节是不会杀金朝的皇子的。唉,这人真麻烦,他惆怅地起身告退,想要离开福宁殿,赵煊喊住他:“九哥。”
赵熹看向他。
赵煊说:“上次送你那条玉带。”
他第一次出使金营时,赵煊从腰上解下来送他的腰带吗?
赵熹心里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来那是天子的玉带,他出使回来以后忘还了:“臣奉在家中,不敢佩戴,稍后请出——”
赵煊说:“你带上走吧。”
赵熹叩谢兄长的恩典,跪下来,磕头,头是低的,屁股是高的,赵煊坐在殿上。
哗啦。
是鱼尾在撩水。
他一步步后退,走出了福宁殿。
十一月十六日,他离开了汴梁,押送着玉辂、衮冕,还有宋朝要给金国国主议定的十八字尊号制书,战争的氛围仍然没有蔓延到这座太平繁华的极乐之城,他们也许听说了什么,因为不断有人逃跑,康履就说:“刘豫上次来府里讨赏,竟叫他凑足了钱,全家南下去了!”
可樊搂还是人来人往,夜市烟火缕缕,十一月过完是十二月,冬至、新年,上元节的时候,有大大的鳌山灯,鳌山灯上演绎着动人的神话故事。那一天,皇
', ' ')('帝会坐在宣德楼上用金杯请他的百姓们喝酒,十八道城门次第开放,怕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因为晚一步进不了城,没办法享受这场盛宴。
华灯宝炬,月色花光,霏雾融融,动烛远近。
赵熹簇拥在父亲身边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华盖伞的流苏摇曳风中,黄缘帘边垂落,彩灯香烛渲染的陆离光影中,父亲高踞彩棚玉座。宣德楼挂上“宣和与民同乐”的金牌,父亲在上元佳节亲口赦免一批罪犯,在他们的感恩声中,祈愿来年的世界和乐澄净。
御街上拥挤着臣民,百戏、歌舞、杂技、蹴鞠,有人会用口吞铁剑,还有人会使唤鱼在刀上翻滚。那一天赵熹有源源不断的东西吃,因为父亲叫人在楼下的摊子上买东西,平时不让吃的、忌口的、嫌脏的都让下肚子,连赵煊也吃了下水,表情很纠结,他听见父亲问哥哥:“好不好吃?不好吃吐了。”
没人知道赵煊吐没吐,因为大家都笑了起来。
太师蔡瑢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那里发呆,皇帝叫了他一声,竟然没有应。
“嘘——”皇帝对大家比了这样一个手势。
然后他就抓起面前果盘里的金桔,掷向蔡瑢的怀抱。
蔡瑢被金桔唤回了神思,却不敢反抗皇帝的“赏赐”,另一只手伸过来,是他的儿子蔡攸,他欠身从父亲袍子上抓一个金桔,扔还给持盈:“官家自己吃!”
大家唯恐这个东西砸到持盈的额头,心里骂蔡攸是个没事找事的王八蛋,赵煊很难得地动了动,扑到皇帝怀里,大概是要给他挡金桔,可持盈伸手接住了金桔,一点没生气:“还给我干什么?”
蔡攸的声音响起来:“掷果盈车——”
持盈大概是被逗笑了,低头一看,自己的袍子却脏了,他儿子赵煊刚吃了味道重的下水,嘴巴旁边还有调料,扑过来的时候,全部擦到了他的红袍上:“啊呀!”
赵煊怯怯的声音响起来:“爹爹……”
持盈不以为意:“喔,换件衣服就好了。”
灯球降落,玉辇回銮,山楼上下,万灯骤灭。
天暗了下来,赵熹跟着人流回宫,回头却看见彩棚底下、绫帘后头,黄罗珠蹙的椅披还在。
“散了吧!”
是父亲的声音。
“吱呀、吱呀。”
是滚轮的声音。
赵熹再一次回头,城门缓缓关上,隆隆的声响如同打雷。
从唐高宗开始就投入使用的玉辂车,代表天命的帝王车驾,驶出了汴梁。与此同时,汴梁的十二座城门,八座水门,只留下了东水门并陈州门开启,一水一陆,限制通行,完全进入了战时的状态。
隔着城墙,赵熹回望,却看不见汴梁城里的光景,皇城、延福宫、华阳宫、玉津园、东华门……连最高的樊搂也不见影子,被赵熹远远抛在后面。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乌珠终于来找他了:“听说你一直掀帘子往后看?是在看那辆车吗,要不要去坐坐?”
我在看我的家乡啊,可乌珠似乎没有家乡这个概念,从他对他说过的故事里,一直是不断地迁徙和征战。
“这是送给你们国家的。”赵熹忽然变得很平静,这是他第三次离开汴梁城的怀抱,第一次是跟随父亲逃跑,在第二天回来;第二次是在金营,走上山岗他就可以看到玉带河,“我不坐,我只是觉得闷,才掀帘子。”
这是第三次。
乌珠很无所谓,甚至有些得意:“空着也是空着,你坐嘛,给吴乞买坐干什么,他不过是个保管的人,说不定以后是谁坐。”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一点暗示和得意,并拉起赵熹的手:“刚刚我抱成乐去坐了坐,她一直在里面笑,我就说她——”
赵熹惊站起来,头触到了马车顶:“什么成乐?”
乌珠以为他傻了:“我们的女儿成乐啊?你跑什么?马在走啊!停车,停车!!”
赵熹连滚带爬地跌到地上,乌珠拉住他:“你这样太危险了!”
赵熹甩开他的手往前走:“成乐,成乐!成宁、成宁——”
乌珠说:“她们在前面呢,你叫她们的名字,她们也听不懂,又不会说话!”
浩荡的车队,衮冕、玉辂,使者、保护的兵员,都停了下来。
疯了!
“你把我的女儿带出来了?”
“不也是我的?”
“——你也知道她们不会说话!”赵熹的声音变尖,他呼气,又吸气,“她们生下来还不到两个月!”
“我知道,她们十月初三的生日嘛。”乌珠很疑惑地看向他,“你们汉人不让两个月的小孩坐玉辂车吗?”
风呼呼吹过,汴梁和太阳一样,看得见,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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