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也不能不考虑,他们真的会狗急跳墙。”义征有点烦躁地闭上眼睛,躲开对方的目光,“你也听到他所说的了,他们对我的监视不是一朝一夕的,义宗不是只会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他们不会跟我挑明此事。估计现在,不止是隆非的家,整个村子都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骁易没有再说下去,他明白年轻的主人心意已定,他只需要去聆听和执行。
“你明天联系他们,约一个三天后的时间,说我会交出黑曜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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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三天之后的夜晚,在同一个会客室,义征用藏在身上的小型手枪枪杀了这些赴约的客人,包括一个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作为皇室珠宝鉴定师的女性。他们之间进行了怎样的谈话,已经成为了永久的迷,没人知道是什么触发了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青年,让从来没有碰过枪的他,残忍地打爆了三个人的脑袋。骁易只记得在冲进房间里的时候,浑身染着鲜血的义征背对他直直地站在尸体旁边,壁炉里的火光映得他的脸红得发烫,血污蔓延了整个地板,他就像个从地狱里面爬上来的幸存者,那景象无比惨烈。骁易看着他的眼睛不停地说话,才让他回过神来,他僵硬的手指却怎么都放不开枪柄。
优秀的专业素养让骁易有条不紊地进行善后,他命令几个最心腹的部下清理房间,吸走毛发,喷洒强力的化学分解剂消除血污,来来回回了五六遍直到蛛丝马迹都不留下。尸体则被全部肢解后焚烧,再用工业强酸彻底销蚀。来客所驾驶的汽车也被拆毁后送往千里之外的废品站打碎。一夜之间,这些人曾经出现在这里的证据就被蒸发殆尽了。
骁易回到义征的卧室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看到他已经清洗干净,换上了新的睡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眼睛放空地盯着前方。
他走过去半跪在那青年的面前,握住他冰冷的左手,向他表示随时待命的忠诚。
“给我一点建议。”义征的声音很平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理智。即便面前只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军人,但他对他的信任在今夜到达了不可动摇的地步。
“您做得很棒。”骁易从内心发出了赞许,接着用尽可能慰藉的语气说,“现在收拾东西吧,殿下。在天亮之前,不动声色地离开这里,其他什么也不必做。不用担心你的朋友,也不用打草惊蛇地去救他,那些人还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要做的就是从这里消失,永远不再出现在他周围,他便会安全了。”
“在你走后我会立刻发表一条声明,通报您的无故失踪,并且将您的敌人在这附近的活动曝光,质疑这是一起政治绑架,到时这里会被国民会的调查组和记者围个水泄不通,这足够让他们应付一阵子了。”
“我能去哪儿?”义征沉默了一会儿,茫然地问到。
“去帝雅,亲爱的主人。”骁易鼓励着他,他坚定的信心就像镌刻在眼睛里,是与生俱来的。他紧紧握住他脱力的手,试图将勇气源源不断传递过去,“我会帮你准备一些精巧昂贵的礼物,你带着它们还有黑曜纹章,以最快的速度去那里找上官裕青公主,向她求婚——对她发誓这枚纹章属于你们未来的孩子。”
“她是上官家血统最纯正的公主,必然会成为国王的妻子,因此也是义宗势在必得的目标,你要做的就是先下手为强,去赢得她!”
“求婚?”这个小小上尉的大胆主张终于提起了他的精神,虽然义征从小内向,但也算具备了皇室气魄和眼界的他,也禁不住惊讶起来,“可是,我和她连话都几乎没说过。”
“没关系,根据我上次在家族聚会上的观察,这个高傲的公主对义宗的殷勤不怎么有反应,他不是她的理想对象。但上官家对她的婚事逼得很紧,她难保不会在这种抵触情绪下答应你的追求。而且,我相信殿下您本身的魅力能够征服她。”骁易轻松地说着,仿佛这看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的策略根本不在话下,“只要能得到这个公主和她背后的家庭,局势会立刻颠倒过来,您的势力将足够和义宗抗衡。”
“只是,我必须留在这里和他们斡旋下去,暂时不能陪在您身边了。我会让可靠的部下沿途接应你,但这个目标,您必须独自完成,我相信您一定会成功。”他的一字一句就像敲击石头发出铿锵之声,将对方心里的怯懦驱赶得四散而逃。接着他起身取过放在一旁的黑曜纹章,郑重地戴在义征的脖子上,“这是注定属于您的,国王陛下。”
“今天之后,再无可退。”义征抚摸着胸前这块稀世之宝,喃喃地自语着,内心被最后的觉悟贯彻之时,他想起挚友生动顽皮的面容,和上次遗留下来一同踏青的约定,那抢眼的笑容如今是迫切想要再见,在他冷透了的心上留下一点不忍,“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但至少,我想在走之前跟隆非道个别。”
“不可以。”骁易拒绝得斩钉截铁,“不但不能见面,包括电话和信件在内的一切联系都必须切断,在毫无预兆情况下是最好的。这么做的必要性,您很清楚。您离开之后,我也会砍掉后院里的所有果树,或者把围墙重新修起来,让他不要再接近上官家……”
“难道就什么都不能给他留下吗?”义征终于有点受不了对方的严厉,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骁易温和地笑了笑,“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男人,把在这里最快乐的时光给了他一个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么?”
一颗眼泪突然就这么从他的左眼滑落下来,在脸颊画上一线晶莹的反光。义征张了张嘴,仿佛被哽住了喉咙,苦涩的味道被关在胸口里翻江倒海,浑身失去了仅存的一丝力气。最后,他痛心地闭上双眼,埋下头去。
“他永远也不知道我是谁……永远也不知道我是谁了。我想让他知道我是谁,我将要去哪儿,做什么事,会怎样活着。我第一次想让一个人了解我,想让他认识我,记住我。”
想要追求作为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存在的意义。在他出现之前,和在这之后,都没有这个愿望了。
义征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掉眼泪,他在那一刻感觉到了无法言说的孤独,那孤独标志着他漫长君主之路的起点。而第二次,是在隆非的葬礼之后,绷紧的心弦终于给放开了。这一生他恪守着骁易给他定下的界限,从没有为这个男人留下过任何东西,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甚至,再也没有给过他任何接近自己的机会。
义征是那么地现实,他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只有永恒的虚无,并没有人会在光明的彼岸等待他去赴约。但好在世上的最后一刻,眼前出现了那个被他放逐了的少年,那个抽着烟玩世不恭的青年,还有那个带着战争的伤痛,与他形同陌路的中年男子,永远没变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