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2 / 2)

“我们还是尽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鬼知道这算不算偷渡,会不会有人来抓。”

他看俊流也多少缓过了劲儿,便拍拍屁股站起来,把形同废人的他拉起来背到了背上,迈开了步子。

“这里离有人住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远,我们先想办法填饱肚子吧。心里过不去的时候就该多吃点,这世上,有什么比吃饱喝足,好好活下去重要?你看看我,还不明白?以后多跟我学学,少钻牛角尖……”

他同情心泛滥,不停自言自语着,却始终没有听到俊流的回答,渐渐的还以为他是疯累了所以睡着了。可就在不经意之间,麻古发觉自己的腰间好像微微扯动了一下,他低下头一看,竟然发现武装带的一个皮扣被拉开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颈突然浇下来一泼滚热的湿意,黏腻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不断地往背上流。

麻古全身窜起一阵恶寒,他吓得双手猛然一松,背上背着的人便滚落在了地上。

俊流发出凄厉的嘶嚎打着滚,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军刀,刀身已经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喉咙里,鲜血顺着刀身两侧的血槽往外流,随着他的剧烈挣扎而四处飞溅。

“你……”麻古在震惊中完全懵了,他浑身僵硬地退开一步,只脱口而出了一个字,便如鲠在喉,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在仓惶中他有点手足无措,抬头张望了一番,却发现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帮助他面对眼前荒谬至极的事实。

直到俊流失血过多最终停止了挣扎,蜷缩在地上不动了,只有一双眼睛还直直地盯着他,麻古才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召唤,慢慢走了上去,蹲到地上,口气微颤地问到:

“这……就是你想要的?”

俊流轻轻眨了下眼睛,一滴泪水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将脸上的血污晕出了一线淡红色。

麻古伸出手,抚过他血肉模糊的额头,轻轻地替他盖上了眼帘,顺手抹去了那滴眼泪。

“罢了。”麻古沉默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救了你好几次,你不领情就算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一个人留下来的滋味不好受,你真想跟他去就去吧,我算是送你一程。”

“不过,你不介意给我点辛苦费吧?你反正要死,也带不走什么,我是要再活半辈子的人,你干脆最后做件好事,让我不至于百忙一场吧?”

说完,他见对方没反应,便径自伸出手,摸进俊流被血湿透了的背心里,掏出了他的黑曜纹章,稍微一用力便扯了下来。

他朝上面吐了口唾沫,抓起一把野草抹干净了血迹,让宝石恢复了璀璨的光泽,接着麻利地在链子断掉的地方打了个结,便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然后他低下头,又看了一眼已经瞑目的俊流,清淡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微微晃动,显得仍有生气。

麻古从不在乎他人的生死,可毕竟呆在俊流身边这么久,亲密得在一张床上睡过,还破天荒为他豁出过性命,到头来总归会有些失落。

他垂下手又摸了摸他暖洋洋的头发,忍不住将发丝捋得整齐了一些。本来还想说几句超度的话,却发觉自己的确是个文盲,撺掇不出什么好辞,便只是默哀了一会儿。

之后他站起来,慢慢往后退去。退出了一定距离,他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替我照顾好他。”

齐洛在对麻古说完这句话后,便任由自己倒了下去。

他重重地跌落回了达鲁非境内,与对方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终于不用再挣扎的感觉很好,他放松地躺在墙角的杂草丛里,听着自己越来越钝的心跳,望着天空中涌动的云层和明晃晃的太阳,嘴角还保持着那份微笑,热泪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湿了整个脸庞。

选择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或许就是我最后的温柔了。

弥留时分就像被拖长了般缓慢,他仿佛得到了一段很长的空闲,尽情想象着有俊流存在过的人生。想象着俊流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终于去到了一个自由的国度,那无以复加的心痛便舒缓了一些。

模糊的视线中渐渐出现了几个士兵的脸,他们吵闹着俯视他,枪口就在他头顶上方晃动。

过了一会儿,他们突然都让开了,阿尔法的脸出现在了他视线里,对方玻璃般无情的眼睛逆着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齐洛,观察着他的生命迹象,随后阿尔法举起了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两眼之间的位置。

“提醒你一下,以后开枪要冲着头部。”他轻声说完,便利落扣动了扳机。

在剧烈的震动后,齐洛的眼前顿时断电似的,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能够睁开眼睛时,发现眼前充满了模糊的色彩光团,摇曳不定就像在跳舞,它们闪烁着,旋转着,逐渐变慢,终于固定在了各自的位置上,散漫的光晕聚拢起来,越来越清晰,并且显现出了有型的轮廓。

巨大的落地玻璃环绕四周,透过半遮的纱帘,隐约可见窗外的阿尔戈斯塔异彩斑斓的身躯。窗下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画具,刮刀、挤空的颜料、被涂抹混乱的帆布、来不及清洗的调色板,大大小小型号的画笔。在它们的簇拥之中,立着一个大号画架,画架正对着面前一个静静坐着的男人,他颓丧地垂着头,枯萎的长发散乱在耳畔。

“你回来了?”白肆似乎发现了他的存在,抬起头望向他,神情毫不意外,“等你等得好苦啊。正好,我想把这幅画画完。”

齐洛无言以对,视线缓缓转了个方向,他发现画中的布景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地——精美的沙发椅上,放着一个大天鹅绒靠枕,脚下铺着绣有暗花的宝石蓝地毯,旁边的木雕陶瓷面矮桌上装饰着旧银器、香槟酒和水灵灵的马蹄莲,而花束的后面矗立着另一个人。

他再抬眼一看,姐姐齐梓正穿着一袭水色长裙,静静地站在椅子后面,满带笑容,她看到了齐洛之后,也欣喜地张开了双臂。

齐洛心跳加速,不禁迈开步子,迫不及待想要上前投入她的怀抱,可他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某种直觉令他驻足在了半道。

他回过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身后。身后大开着一扇门,而门外是深邃的黑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怎么了?”有人问他,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齐洛着魔般地注视着那深暗的彼岸,轻声说:“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齐梓不知何时翩然而至,手臂温柔地环上了他的肩膀,阻止他进一步靠近那个深渊。她紧紧牵起了弟弟的手,将他一步步带到了沙发椅前面。

齐洛迟疑着,最终走入那套漂亮的布景中,端正地坐了下来。就在这时,他听见站在身后的姐姐开口了:

“白肆,你知道,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是什么吗?”

白肆拿起了画笔,向这边投来目光,淡淡回答到:“人类的爱和恨。”

“是的,只有这两种意志,能够超越死亡。”齐梓说着俯下身,冰凉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一动不动的齐洛。

然后她侧过脸,凑近齐洛的耳边轻轻地低语到:“我们的爱已被掠夺殆尽,再也不能成为他活下去的支柱了,那么,就让仇恨来接管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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