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米迦勒的所有资料都是一级军事机密,原则上不管作何牺牲都不能泄露出去,”义续的声音伴随着轰鸣的发动机噪音,显出从未有过的懊恼,“为什么偏偏是俊流被卷了进来?!”
“阁下,事已至此,我们应该考虑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挽救局势。既要救出殿下,也不能乖乖地把资料拱手让出。”
陆威扬的态度还算冷静,语调如常,“至少他们还在我们的地盘上,心理压力应该不小,我们要尽力说服他们交换人质,只要把殿下赎回来,一切就好办了。”
“他们不是傻的,俊流是他们最重要的保命符,一定不会轻易交还给我们。”
“换一个让他们感觉更安全的场所怎样?比如边境附近什么的,提议在那里进行人质交换,只要得到莫沙博士他们就可以立刻逃出边境,这个条件会很有诱惑力……”
话音未落,一声清晰的枪响阻断了他的谈话,惊得他心头一震。控制中心里瞬间的鸦雀无声后,突然骚动了起来。陆威扬刚抬起头,便看见监视器频幕上显示着倒在一片血泊里的莫沙,他的心跳几乎停顿下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女人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地,整张脸都无法辨认了,子弹在她眉心开了一个黑洞,轰开了她的后脑勺,血液混杂着脑组织溅了一地。站在她旁边的士兵紧握着枪手足无措地说着,“不……不是我!是她自己!”
陆威扬怔怔地看着这幅景象,竟然觉得一阵发怵。话筒里义续的声音还在焦急地询问着,显然也是听到了这声枪响。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他们救回人质的唯一希望,破灭了。
3
“根本不存在什么图纸,”莫沙望着不远处的敌人,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有的信息都在这里面。”
“米迦勒的核心技术并没有开放给贺泽军方,这同样是对他们保密的,也就是说关于这架飞机,里面的人并没有比你们了解得更多。”她看着费尔那双充满怀疑的眼睛,毫无惧意地说,“我有责任最大限度地确保军事机密的安全,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带什么图纸来,米迦勒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熟知她的每个细节。”
“这么说,只有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咯?”费尔叹了口气说。
“休想。”莫沙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但看样子,贺泽军已经决定把你交出来了。”
“我不隶属于贺泽军,没有义务服从他们的安排。”她高傲地微微垂下眼帘,神情稳定下来,接着难以察觉地吐出口气,像是内心放开了什么东西。
就在一旁的特种兵刚准备上前接手她的时候,莫沙猛地转身,拉过一旁卫兵的枪管,抵住了自己的额头,伸出手拼命压响了扳机。
眼睁睁看着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化为泡影,费尔呆立在原地,也良久没能回过神来。虽然他早已耳闻达鲁非的军人有高度的服从性,他们制度森严,几乎毫无人性可言,在命令面前,生命被视作草芥。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什么一个疆域促狭的小国的军力能如此强盛。即便在远离祖国的地方,也丝毫没能动摇他们的这种意识。他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些敬意,对方虽然是女性,却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因目标意料之外的死亡,僵持的双方都陷入了无声,十多秒钟之后,喇叭里率先响起了陆威扬的声音。
“这是谁都不想要的结果。”他的声音更严肃了,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你们满意了吗?”
“这场闹剧已经没有理由继续了,让我们和平解决这件事,你们把人质交出来,就可以平安离开,我保证你们的安全,如何?”
没等费尔表态,莱奥便大笑起来,“先生,你以为我们在玩家家酒吗?现在的局势根本没有改变,我可是和你一样清楚,这只小猫的命比我们全部加起来还值钱,你想糊弄我们做亏本买卖?”
“你的提议我不接受。”费尔则心平气和地接过了话,“我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的,完成不了任务也没有脸活着回去。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不介意拖着两个人质一同赴死。”
“你们还想怎样?!”陆威扬有些恼怒起来,“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都会被监视器记录下来,如果你们敢伤害他们,你们的死是远远不会让我们的报复停止的,我们一定会起诉到战争委员会,施与悖都军最严厉的制裁!”
“我有一个公平的提议,”费尔的语气没有变化,显然已经心里有底了,“看样子飞机的设计图是拿不到手了,但我知道那架原型机现在就停泊在仓库里,我要求你直接把飞机交给我们,然后送我们出境。”
当米迦勒缓缓地从阴暗的仓库显现而出,阳光为那银白色翅翼勾勒着金边,巨大的螺旋桨噪音也在头顶降临,那是从空军学院停机坪紧急掉过来的教练用直升机。
路德即刻谨慎地靠近了刚刚落在停机坪上的直升机,确定机舱里只有手无寸铁的驾驶员一人后,他打开了舱门,一把将驾驶员拽了下来,用枪将他赶走。
随后在费尔简明的示意下,莱奥架着他手里贵重得足够交换他们四人生命的少年钻进了狭窄的机舱,他手里武器丝毫也没有松懈,以至于已经把基地给包围了个水泄不通的警卫兵都只能眼看着俊流被押了进去。
费尔冷淡地望了一眼远站在安全距离以外的陆威扬,对方脸上绷得紧紧的肌肉交杂着屈辱和愤怒,显然,就算是完全遵从上级的指示而选择的妥协,要他亲手奉上崭新的米迦勒,甚至还要乖乖目送他们驾驶印有贺泽空军标志——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白鹰的直升机扬长而去,简直足够让悖都那群老豺狗们当作笑柄揶揄东联盟几十年!
只恨这不甘如此徒劳,被挟持的少年带有皇家纹章,是军队的主人,享有最高的保护权。
“放心,”费尔这才有余裕拍干净身上被泥泞弄脏的迷彩服,看着对方的眼睛郑重地说,“只要我们安全过了边境,便会将他们毫发无伤地奉还。”
“希望你遵守诺言,”陆威扬生硬地答道,并因为己方的消极立场而懊恼,“你们已经违反了战争公约,不要得寸进尺。”
厚达半米的仓门连普通的炸药都无法撼动,此刻却已经完全升起,将米迦勒暴露在侵略者的眼皮子底下。一直密切关注局势发展的彦凉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他不顾卫兵的阻拦,强行从控制中心里冲了出来,跑到了基地户外,还没等在场的人弄个明白,他已经越进了包围圈内的危险地带,并在敌方猛然举起的枪口下举起了双手。
“我没有武器,”他大声申明,停在原地不轻举妄动,内心的紧张感却并非源自畏惧,不如说是一种莫名的兴奋。他的目光扫了一眼枪口下的齐洛,又稳稳地与费尔接上了,“听着,这架米迦勒的程序已被莫沙博士锁定过,岚啸以外的人是没法启动她的。这家伙只不过是个初学者,没法儿替你们搬运她,我是这里唯一能熟练驾驶她的人,如果你们不想半道坠机,就让那废物走,由我来帮你们把她送到目的地。”
“彦凉!你别多事!”陆威扬对他的贸然言行感到诧异,下意识喝到,他可不愿意他宝贵的学生再有一个出岔子。
“少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彦凉微微转头,只一个眼神就充分传递了他对控制局面的自信,那是常年驰骋于两万英尺高空上才有的沉着。
“我可没见过主动帮助敌人的士兵。”费尔谨慎地打量着他,对方英气逼人的眼睛以及挺拔的身材投下的印象都让他不能小觑,“你打的什么主意?”
“这里除了我没人能驾驶米迦勒,就么简单。”彦凉毫不拐弯抹角地答到,同时瞟了一眼被绑在机舱里的俊流,如他所愿的,少年的目光正牢牢定格在这边。
“喂,你在怕什么?”他随即对费尔投去一个嘲讽的笑意。
敌方上尉用沉默回应了他的挑衅,随即示意身边的部下上前仔细地搜了他的身,确认他确实没带武器后,费尔索性扬了扬下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当目送长官与同伴都安全地进入了直升机后,卡索终于松开了勒住齐洛脖子的强壮手臂,在移开枪口的一瞬间他用力推了他后背一把,于是早已失去大半知觉的齐洛重重地摔倒在了泥泞里。
“不……等等…………”
齐洛挣扎着想翻过身,他的脸紧贴着潮湿的土地,就这样束手无策地看着舱门哗地关上。不论自己是不是使尽解数也动不了,俊流就在他的面前被带走,树梢落下的水滴打在他抽搐的脸上,这个无声的冰冷的画面,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使他被疯狂的悔恨折磨。
直升机在强大的上升气流中腾空,很快视野就凌驾在了翻滚的绿浪之上。莱奥终于放心地收起了匕首,在将它插回皮套之前不忘仔细地擦拭了个光亮,已经用不着它了,出境前整个贺泽的领空都会为他们亮绿灯。
费尔不由松了口气,这才有精力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俊流,少年把头虚弱地斜靠在舱门上,手被结实的止血带绑住,嘴角的淤青已经破掉,衣服更是被拉扯得一片狼籍,显然他在被捕获时受到了相当粗暴的对待。
“我的部下对你失礼了吗?”费尔和煦地询问,并习惯性地掏出干净的男式手帕,擦去他苍白面孔上的污物,少年大概是太累而低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得了,我没碰他,”莱奥不耐烦地澄清,并因为上司那要命的洁癖而受不了地撇了下嘴,“没等我动手,就发现两个敌兵正在接近,我只好把他打晕了藏进树丛。”
在直升机起程后,米迦勒也已滑出仓库,在长长的跑道上就位了。彦凉透过擦得光亮的护目镜望向送行的队友,并向站在下面的教官敬了个礼,笃定地点了点头,想要多少打消他的担忧。
“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它。”陆威扬认真地叮嘱着,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保护好自己,务必要带殿下一起回来。”
机舱的玻璃罩缓缓关闭后,所有人都退后了,在领航员的指挥下米迦勒发出长啸,如同一支喷火的利箭直刺苍穹。此时此刻,贺泽冬季的阳光是清冷的,跑道两侧的草沾满了夹杂泥土颗粒的冰晶,在起飞的震动下纷纷洒落,机油燃烧过后的焦味在空荡的停机坪上弥漫开,这出意外的戏剧也随着轰鸣声的远离而落幕。
齐洛很快在随之而来的急救担架上模糊地昏睡过去,而陆威扬神情加倍凝重地会见了已赶到现场的义续和空军学院的院长廉平少将。他有责任在上司同样气恼的情绪下对这严重透顶的事件做一个详细汇报,并立刻传达给军部,让高层领导们有足够时间研究出下一步对策。
盟军的侦察机一路跟踪逃离的直升机远至国境,却无奈地被敌方空军中队逼退。彦凉所驾驶的米迦勒因为速度超群,已经先一步降落在了悖都殖民地中的一处军用机场,纯白色的米迦勒停泊在满是战斗机的停机坪上,在四周一片黑压压的鬼魅以及深褐色雪风中,仿佛一只孤立于狼群环伺下的白鹿。他在刚刚爬出驾驶舱的瞬间就被至少五把机枪给瞄准了。
而费尔顶着螺旋桨的飓风一下到地面,负责接应的陆军上尉菲昂司便面带微笑地将他们请到了一辆吉普车里,俊流则被押进了另一辆车。车队一路扬尘行驶了四个半小时后,路过无数残垣断壁的哨所和焦枯的铁丝网,深入到了位于飞鼠溪畔的帝国前线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