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山中绿树成荫,凉爽而舒适。
简舟坐在溪边,光着脚浸在水中,看远处三三两两的小孩子们凑在一起打水仗。
这里是简舟爷爷的老家,他小时候曾经来过几次,七八年过去,大城市都建设地飞快,山区却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模样。
虽然通了路通了网,却还是不怎么发达,年轻人几乎都出去打拼了,留在这里的老人习惯了闲云野鹤,很少关注外面的事。
远离喧嚣,对现在的简舟来说,已经足够了,即使爷爷的病时好时坏,总三天两头把他锁在外头。
不过也没关系,他现在翻窗户翻得越来越熟练。
“简娃子!”邻居大叔的嗓门嘹亮,惊起一树飞鸟,“有人找!”
简舟在水中轻晃的脚猛然一顿,他下意识握紧了手,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山间的小路。
李建国西装革履,小心翼翼避开路两侧疯长的野草和树杈,艰难地走到简舟身边。
“我怎么感觉你看到我一脸失望?”李建国笑了笑,整理掉衣服上粘的草屑,问,“打算一直从这待到开学,不回去了?”
简舟垂下眼帘,目光在睫毛扫下的阴影中晦暗不清,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行吧,你开心就多待几天,反正也快开学了。”李建国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沓文件递给他,说,“国外的学校都给你联系好了,资料你大体看一看,按我的想法,最好是开学前一两周就过去,提前适应适应。”
简舟接过文件,翻看几眼,问,“为什么是墨尔本?”
“呃……墨尔本不挺好的嘛,我有朋友在那里,办事方便一些。”李建国问,“你不喜欢?”
……喜欢。
那里有他喜欢的大学,也有他崇拜的教授。
可这些事他只对沈郡说过。
简舟这样想着,习惯性地抚过无名指,随即微微一愣。
……戒指已经被他扔掉了。
简舟抬手遮住眼睛,说,“算了,去哪里都一样。”
他当初也只是顺口一提,估计沈郡早就不记得了,巧合而已。
“没关系,反正就高三一年,你不喜欢,大学再考其他地方的学校也可以啊。”李建国骄傲地拍着胸口,“我儿子这智商,考哪里不都跟玩儿似的。”
简舟勉强弯了弯唇,扯出一点笑容。
“而且我感觉墨尔本还是挺不错的,给你找的寄宿家庭是个三口之家,孩子跟你差不多大,读一个高中,平时也算有个照应,具体情况资料上都有写,你看看,哪里不喜欢就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协调一下。”
李建国不再多言,站在一旁等简舟读完资料,目光落在他满是细小伤口的手上,无奈道,“山里野草容易划伤手,你也不小心点。”
简舟手一僵,捏紧纸张又松开,神色淡淡地说,“我以后会小心。”
可他并不是被山里野草划伤的。
他是为了找戒指,虽说最后也没能找到。
大概是真的不属于他吧。
简舟自嘲地一笑,合上资料还给李建国,“我没问题。”
他和李建国敲定了出国的时间,一周后,晚上十一点多的航班。
只有李建国和李安楠来送他。
这个时候,人不太多,偌大的机场格外寂静。
可是简舟渐渐习惯了隐藏自己,即使没有人,他还是戴着口罩,黑色的连衣帽往头上一罩,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因为不喜欢分别,简舟特地晚了点才来,他选择的航班已经开始登记,没有多余的时间伤感。
李安楠一直忍不住在哭。
李建国叹了口气,安慰她,“你哥放寒假就回来了,又不是见不到,别哭了啊。”
“小舟,到地方给我们报个平安。”他说,“常跟家里联系,遇到困难一定要说,我有朋友在那里,多少能帮点忙。”
“好。”简舟下意识握紧行李箱,目光在大厅徘徊许久,终究还是低下头,藏起了眼中的失落与不舍,说,“我走了。”
李建国张开双臂,抱了抱简舟,“去吧,照顾好自己。”
简舟笑着跟他们告了别,拉起行李箱一个人向安检口走去。
他把证件交给工作人员,明知道不该有多余的奢望,却还是忍不住回过头,不受控制地寻找沈郡的身影。
直到工作人员把证件还给他,提醒他往前走。
简舟用力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向前大步离开。
少年腰背挺直,身形被黑色衣服衬得更加瘦削,沈郡藏在拐角处,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候机大厅,有些坚持不住地瞥开视线,眼眶泛了红。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舍不得就去追啊。”李建国不知何时来到沈郡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为什么安排小舟去墨尔本读书?”
沈郡深吸一口气,缓和了点情绪,才说,“他喜欢那里。”
“可他更喜欢你。”李建国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两个人根本放不下对方,“我可是听说墨尔本挺开放的,到时候小舟被别人追走你可别后悔。”
“我已经后悔了,一直都在后悔。”沈郡无可奈何地说,“可是简舟说,他不想见到我。”
他说想要重新开始,不想再看见从前的人和事。
不管怎么样,伤心也好,难过也罢,只要是他想要的,他都会尽全力满足他。
……
墨尔本是个不错的地方,寄宿家庭也很好相处。
简舟初到这里的时候,其实还不算难熬,因为他几乎要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去练习口语,去适应新环境,即便是思念总跑出来作祟,横冲直撞,泛滥成灾,他也没空理会。
可渐渐地生活开始步入正轨,克服了语言的障碍,学习其实比国内简单很多,他空闲的时间开始越来越多。
简舟苦苦挣扎了三个月,最后也只能绝望地证明,他还是很想沈郡。
思念并不能被时间冲淡。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曾经很期待的,十八岁的生日。
当初说好陪他一起过的那个人没在身边,仿佛一切都变得没有了意义,反倒像是折磨。
简舟学习学了一整夜,天色快亮时才上床睡觉,想把这天浑浑噩噩地熬过去,可偏偏noah一大早就吵醒了他。
noah是他寄宿家庭的孩子,一个性格很阳光的男孩,最近正陷入了热恋中,嚷嚷着让简舟陪他去买情侣对戒。
noah为此亲自开车半个多小时,去了家很远的珠宝店,据说这个品牌的戒指非常有名。
noah在店里跟营业员沟通,简舟闲着没事,随便看了几眼,漫不经心的神情猛然僵住,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
沈郡送给他的戒指……内侧印着的logo,跟这家店一模一样。
noah正兴高采烈地挑选戒指,简舟站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走向柜台。
“打扰一下。”简舟英语已经说得清晰而熟练,他翻出手机里的照片,向营业员展示了那枚戒指,问,“请问,有没有这一款?”
他想要找回那枚戒指,就算是买个新的回去,骗骗自己也好。
营业外仔细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脸色变幻不定,说不清是惊讶还是难以置信,她从柜台下翻出本杂志,找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刊登的图片,谨慎地问,“是这个吗?”
杂志上的图片并不是戒指,而是一个设计稿,简舟仔细看了看,觉得应该没有错。
“很抱歉,先生,这款戒指并没有成品。”营业员遗憾地说,“这张设计图是我们品牌创始人的收山之作,它创作于17年12月8日,议院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化法案时,是澳洲第一对专门为同性情侣设计的婚戒,意义特殊,因此并没有做出成品售卖。”
简舟盯着设计图,睫毛轻轻颤抖,哑声问,“……婚戒?”
“是的,寓意是the world is full of splendor ,and i love you is consistent.用你们国家的话来说就是……”营业员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世界绚烂纷扰,而我爱你始终如一。”
简舟呼吸一窒,胸口钝痛与酸楚漫延,他慌乱地合上杂志,眼睛有些湿润,自欺欺人地说,“或许是搞错了,你们这款戒指没有成品。”
“或许,不过这张设计图的版权被人买走了,私人订制也说不定。”营业员笑了笑,“我听说后来这款戒指有了名字,叫做jan,先生,您需要看些类似的款式吗?”
“jan,我买好了,走吧。”noah突然蹦到简舟身边,好奇地问,“你也要买戒指?”
“……不买。”简舟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用手背蹭了蹭眼睛,然后勉强收拾好情绪,向营业员道了谢,对noah说,“买完就回去吧,我作业还没写完。”
开车回去的路上,简舟格外沉闷,noah偷偷瞄了他好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jan,你今天心情不好?”
虽说这个叫jan的男孩子,从到他家第一天就看起来冷冷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好像每天都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但noah还是能感觉出来,今天jan似乎特别不高兴。
简舟仰头靠着椅背,手搭在眼睛上,遮住刺眼的阳光,“可能是没睡好。”
noah顿时有点心虚,“好嘛,是我错了,不该把你吵起来,这样,你回去先睡觉,我晚上带你去rivend bar玩,算是赔罪啦。”
简舟不太喜欢酒吧的环境,本来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他却改变了注意,点头答应下来。
与其自己熬着,喝醉的话,或许会过得快一些吧。
noah把车停在路口,问,“我去给alice送戒指,一起吗?”
“不了。”简舟下车挥了挥手,跟noah告别,反正这里离他家不算太远,走回去就可以,也就七八分钟的路程。
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公园,景色很美,简舟不知不觉地放满了脚步。
墨尔本的天气总叫人捉摸不透,近来连着下了几天的小雨,难得艳阳高照,公园里明显热闹了许多。
孩子们正围着一个穿玩偶服的人要礼物。
那人穿着身轻松熊的玩偶服,一手捧着玫瑰花,一手时不时扶住大大的熊脑袋,似乎总担心它会不小心从头上掉下来。
笨拙又可爱。
旁边的公共长椅上堆满了包装精美的礼盒,他弯腰拿起礼物一件件送给孩子们,等到孩子们散开,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简舟,动作顿了顿。
简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靠过来,他知道对方看到了自己,一时间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感觉自己像小孩子一样凑过来要礼物……好丢脸。
简舟正僵在原地纠结,轻松熊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从玫瑰花中挑了最娇艳的那一朵,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