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程的时候,乔南镜怀里多了个小猫,就是刚才短暂吓着了他的那只。
它赖上了乔南镜,在他走过院子的时候,细爪子扒上了鞋带,乔南镜轻柔地握握它的前脚说再见,掰开了它的爪,没走两步又被沾上了。
他养不了猫,之前别人送了他一只,乔南镜做足功课养了半个多月,一家人才发现刚回家的乔旭旻有严重的猫过敏,乔南镜只能把猫咪转送给了班上一个女同学;可这猫只有乔南镜两个拳头那么长,毛干巴巴的,身上说不定还有伤,指甲勾着衬衫扣子趴在胸口叫起来太可怜了,乔南镜放不下去。
他和费忱一块儿出去,这磨蹭的全程都被后头的费忱看在眼里。
费忱问他:“公主,走不走了?”
什么公主?
乔南镜蹲着身,和猫同时抬头望过去,有一会儿后,微红的眼尾才轻轻一颤。醒悟了意思,他自然已经明白这句话饱含讥诮含义,可是费忱语气很平淡,就没那种让人不愉快的感觉,甚至……
怀中猫的瞳孔因为突然啪亮起来的路灯渐渐竖成线,而再往上,那张漂亮的白皙脸颊缓缓染着了西边天最后几丝夕阳。
这到最近的公交站步行起码得二十分钟,走过停车场,乔南镜拉住费忱的手臂。费忱狠狠一挣,乔南镜不肯松手,大眼睛睁得溜圆,水润地闪着细碎的光。僵持了会儿,开出租车的阿姨正好到垃圾桶边上倒饭盒里吃剩的残渣,看见乔南镜,很快就把车开到了门口。
“噢呦在干什么?跟你们说,门口这里不好停太久的,快点上。”
乔南镜问她能不能带很小的猫咪,说他会把猫全程放在腿上。得到肯定回答后,他爬上后座另一侧,也不关车门,报了费忱家的地址。那阿姨又催了两遍,费忱瞥了眼故意扭脸对着另一扇窗的乔南镜,坐进去拉上了门。
刚才,乔南镜也问费忱能不能别不理他,得到的答案却是完全的否定。现在费忱践行得很彻底,连门都不让他进。他就低头坐在有轻微余热的水泥台阶上,克制地给猫擦毛毛,没再嘀咕什么。
他也是在被费忱点破后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就像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的迪士尼公主,喜欢跟不限于猫狗的任何活物说话,好像它们真听得懂——不过他不会唱歌。
公主们大多物理上或者精神上被困在一隅,还挺孤独,所以对于“人”这个物种有点儿没见识,只有旅程才能让稻草人都长出脑子。
上下检查过猫,乔南镜发现它身上没有伤口,沾的血居然都是染到毛上的,便又滴了刚才路过宠物店买的驱虫药。那么小的猫,没想到打起架来却很厉害。乔南镜突然联想起自己早就给费忱准备好的礼物——那只备着许多常用药品的巨大家庭急救箱——心说就算他不收也要强行送给他。
这样打定主意后,他站起身,刚趴在膝上一动不动的乖顺小猫从他手里一蹿,跑到窗边,就着窗子推开的那条小缝钻进了屋。
乔南镜曲着手指轻巧地敲门,里面没人应。乔南镜又给他发消息,说:费忱,猫咪跑到你家里去了。
两三分钟后门打开了,那猫就被提着后颈薄皮放进了乔南镜怀里,乔南镜摸了摸它毛乎乎的脑袋,“你怎么这么不乖”几个字又差点溜出口,险险咽回喉咙里。
啵的,一株坏苗的芽在乔南镜心中冒了出来。他抬起头,眼神纯良地看向费忱,问他:“猫可以放在你这儿吗?”
费忱很轻地嗤笑一声。
不知道是因为编不出别的,还是因为提的无理要求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乔南镜从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没再继续讲,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费忱。
费忱转开脸,说:“我不养。”
在动物的世界里,两只猛兽争夺领地与食物、又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斗起来,兜着圈子谨慎地互相试探、对峙,这时候谁先别开眼睛,谁基本就等于认输了,必输无疑。又比如路遇很凶的疯狗,你气势汹汹盯着它,它不敢轻举妄动,你如果别开眼,它就明白你已经矮了它一头。
“我家里养不了猫咪,疫苗我会带小丘去做的,食物我也会买的,还有一个给宠物喝水的东西,放在你这里一段时间。”乔南镜恳切道,“你不想我来,我保证不会老烦你,等过些日子给它找到主人,就拿走,好不好?费忱,求求你了。”
晚上费忱躺在床上,看向那只新出现在窗底的纸箱。
老式的乳白塑料百叶卷帘没拉到底,偶尔电扇转头到那方向有阵风,垂着的卷帘链子晃动起来,不时嗒嗒撞在合金窗框上,很淡的橙红月光穿透整片幽深的黑蓝色,有一小片披在纸板边沿,在地上投下苔一样的阴影;隔得远听不见声音,但能看见猫在呼吸,因为乔南镜摸出来垫在那儿的薄毯子微微起伏着。
睡着前,费忱想,动物的某些法则于人也适用。
*
中秋后的周日,乔南镜的心情就像阳光一样好,费忱说过的什么“你别来了”,还有他自己保证的什么“不会老烦你”,全被他丢到脑袋后边。
', ' ')('有了那只猫,借口不要太多,光带去打针就要三趟呢。
昨天他从大哥那儿顺来了不少猫粮食和羊奶粉,还在宠物店买了一个益智型的喂食器,还有几个玩具,傍晚一股脑儿全送到费忱这里。
所有开着的窗子都拉着纱窗,乔南镜抿嘴笑了,又返身到外边出租车上。
大医药箱重倒是不太重,就是捧着不好走路,视线受阻严重,看不到脚底什么状况,斜到一边提又不可能:手拎得发软;箱子上边还叠着另一个纸盒。这会儿天有些黑了,乔南镜慢慢地小心走,时不时停下来歪转脑袋看有没有石头,走进门才把箱子和打有绸带蝴蝶结的纸盒排到桌子上,鼓着脸颊深呼了口气。
他打开药箱,一格一格抽出来看,猫跳到他肩上,又蹦进箱子里。它虽然瘦,那么一蹦倒也借了点重力的势头,踩扁了最底层的几个纸药盒,乔南镜捏平后合上盖子,冲洗一遍喂食器,给它倒了点儿食物。
如果这是只娇贵柔弱的猫,乔南镜再怎么故意想找继续来的理由,也不会提出把它留在费忱这儿,随便吃点什么闹肚子,就能把费忱烦死;不过它很皮实,费忱给它吃的好像是没加盐的无味汤泡饭,才两天便到处活蹦乱跳。
甜滋滋的香味似乎很吸引猫,它不吃猫粮,就在桌子上绕着纸盒转圈,爪子犹豫地轻推,乔南镜点点它的鼻子不让它捣乱。
等到九点,费忱还没回来,乔南镜托着腮打了个哈欠,远处狗突然吠得厉害,过了会儿,院子外边就传来车熄火的动静。
拍铁门的声音冷静空荡,规律地持续了半分钟,可乔南镜不是主人,能在屋子里是因为费忱给他留了门,等他到了才离开,他没立场去开;何况这个点,他也没胆子去开。
也许看房子里亮着灯,外面的车始终没开走。
费忱进门时,就见乔南镜和猫贴在窗边,听到门动,两对眼睛齐刷刷瞄过来。他没说什么,乔南镜刚想讲话,发现后边还有一个人。
西装革履的男人看上去约摸四十多,目不斜视,一言不发递名片给费忱,费忱不接,他就转头递给了乔南镜。乔南镜偷偷看了下费忱,懵懵拿了,见上面写着某某公司某某职位,随意往口袋里一塞,又见他沉默地从皮子发亮的黑色公务包里拿出几个皮质文件夹。
每份文件都排得很规整,有一张纸掉出来,他就将整份从夹子里解出来,理扑克牌那样,两个拇指压在顶端压齐了,才夹回去。纸张的上沿和文件夹上沿完全平行。
那人板正地念了很长一通英文,又说一遍中文,中文说的什么乔南镜也不太明白。
费忱拿起笔,在他指出的所有位置签名。乔南镜站在费忱背后,从他肩头探出脑袋看纸上写的东西,字全认识,组合在一块儿,什么受益受托转让过渡,标点符号似乎很金贵,文字都写得很大段,十分难读。
很轻的温热呼吸凑在费忱脖侧,带来一种仿佛蒙在清晨湿雾里的痒,费忱笔尖一顿,伸左手把他的脑袋拨开。
乔南镜站的位置,后头一点就是挂着的灯,他当自己挡住了费忱的光,挪到另一边,趁那个人举着烟道了句不好意思走出去之后,悄声问:“费忱,你有没有看过这些文件呀?”
费忱说看过,他又道,“嗯那就好,我大哥说,不管哪儿,都不可以随便签名字的。”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费忱自然不用他教,况且这种文件也有保密性,乔南镜跟合同中的两方都没有直接关系,照理是不该看的,他不懂,费忱知道;可是见他很幼稚地在那儿歪着脑袋,视线缓慢地一行一行下移,吃力地真在仔细看艰深文件,费忱也没说什么。
手指上裹着创可贴的口子因为握笔捏得太紧,微微刺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