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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选定新宰相之后,李傅淳又布置了一系列人员调动事宜,所涉及的都是六部中的机要位置。
李傅淳如此细密筹谋,都是为了顺利交接皇权,可谓用心良苦了。
俞晔等重臣一一记下,心里则暗想,皇帝陛下恐怕早就在考虑退位一事,并非一时兴起。
临了,李傅淳又与秦克阵商定北境督军的人选。
秦家两虎将在北境边塞驻守了三十万大军,难免有拥兵自重之嫌。因此朝廷设置了北境督军一职,专门代替皇帝行驶督查之职。
不过,李傅淳向来信任秦钟焙老将军,所以,北境督军一直由秦家将门人士担任。
这一次也不例外。
秦克阵提议由王涟大人做新帝的督军,李傅淳稍加问询,便允准了。
王涟正是将门一派的中流砥柱。
秦钟焙父子俩前些日子带着三百亲兵回到京城,但将军府中已驻有家兵,这三百亲兵一时无处安置。
王涟便主动贡献出自家庄园,供秦老将军的亲兵食宿操练,可见两家亲厚之意。
如今,众人听到秦克阵推荐王涟做北境督军,面上虽不显,但心里都知道,所谓督军不过是摆设而已。
这么多年下来,秦家在北境早就是土皇帝。北方老百姓恐怕都不知道天子姓李了。
早间议事耗费了近两个时辰。
最后,李傅淳又特地嘱咐李代嘉,好好孝敬白煦老太傅。
李代嘉恭敬应下,方才告退。
出了御书房,见蓝天白云,宫苑幽深,李代嘉忽觉恍然隔世。
父皇和几位重臣说了一些话,便轻而易举地左右了朝堂走势。
此时此刻,京城的大街小巷中有多少人正在奔走往来?
江南水乡那蛛网般的河道间,有多少船家正在摇桨踏波?
烈日之下,田间地头,又有多少农夫在辛勤耕作,汗水一滴滴落在稚嫩的庄稼叶上?
他们都是真龙天子的子民,那他们知不知道,真龙天子已经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谁能做真龙,谁能做凡人?
这一切又是由谁决定的?
李代嘉正在怅然之际,忽听到有人唤他:“六殿下。”
回头一看,竟是秦克阵大将军。
秦克阵快步走到李代嘉面前,微微点了点头。
李代嘉会意,于是两人一齐朝外走去。
为了避嫌,两人默然同行,一直到远远离开御书房,离开了皇帝的耳目范围之外,这才开口说话。
两人此时走在一条僻静小径上。
赵搏扬就远远跟在后面,所以李代嘉并不害怕,恭恭敬敬说道:“大将军有什么事儿么?”
秦克阵道:“没事,我正要去东宫看端儿和银雯,和你刚好同路罢了。”
李代嘉轻轻“啊”了一声,面露疑色。
太子哥哥正在江南主持科考,东宫里只有太子妃,秦克阵这个表叔独自拜谒,太子妃的名声会不会……?
秦克阵似乎看出李代嘉的心事,解释道:“六殿下莫担心,福吉公主此时也在东宫,不打紧的。你可知,秦贵妃娘娘的祭日快到了,丧事得筹办起来。秦贵妃现在是太子的生母了,丧事规格与从前大不一样。太子如今不在京城,太子妃她们姑嫂俩拿不定主意,所以请我去参谋。”
李代嘉道:“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他们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我为他们瞎操什么心?
秦克阵低头看李代嘉神色,见他眼神低垂,漆黑浓密的睫毛笼着水盈盈的清澈杏眼,面容娇嫩得如少女一般,神态却不知为何显得有几分忧愁,不禁说道:“我从前还未注意过六殿下的外貌,今日一看,阿晏果然没有说错。”
李代嘉吃了一惊,羞窘道:“啊?他又说什么胡话了?”
秦克阵笑道:“不是什么胡话,都是些夸你的话。阿晏自从在御花园中见过你一回,回来以后就跟着魔一般,总是念叨着你……所以,我才求陛下允准,让阿晏给你做学伴呢。”
李代嘉早就从秦守晏口中听过这件事,但此事由秦克阵口中说来,倒是比秦守晏自己说的要可信多了,不禁脸色一红,说道:“哼,秦二公子根本就不是为了求学才拜师的……他……他……”
他是为了干坏事才来的,这坏家伙,坏透了……唉!
秦克阵叹道:“是啊,我知道阿晏的脾气,很担心他会惹白老太傅生气。所以还请六殿下帮我多多照看阿晏。若是他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李代嘉也叹了一声,心想,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他都干了什么坏事?
不由气闷,忽然看到路上有个小石子,便上去轻轻踢了一脚。
那小石子有气无力地滚了几步,慢悠悠停住了。
李代嘉快步走到石子跟前,低头看着它,微微嘟起嘴唇,一副很不满意的模样。
秦克阵见李
', ' ')('代嘉神情如此稚嫩娇气,不由好笑,说道:“昨日阿晏放课回来,神色十分高兴,想来和白老太傅相处得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
李代嘉道:“老师还夸他的字写得好呢。我也想让老师多夸夸我,但是老师没讲多久就累了。”
秦克阵一边拨开面前树枝,一边缓缓走路,说道:“白老太傅年事已高,就像我父亲一样。父亲年轻时征战沙场,如今年迈体衰,从前背得滚瓜烂熟的兵书,如今说起上句就忘了下句……想白老太傅也和我父亲一样吧。生死老衰,乃世间常情,无可奈何。你们师兄弟,可得对他老人家有十足的耐心,千万不要着急,也不要在心里嫌弃他。”
李代嘉听着这话,忽然鼻子一酸,想到了父皇。
父皇总是眉头不展,心事深重,从来没见过他的笑模样……
李代嘉撇过头去,低声道:“我会好好对白老师的。”
秦克阵淡淡一笑,说道:“六殿下性格乖巧,我这些话其实该跟阿晏说的。”
说话间,面前小径出现了一条岔口,于是,秦克阵抱拳道:“末将往东宫去了。”
李代嘉点点头,秦克阵转身离开。
暗红色宫墙不断往前延伸,红衣将军孤身走远,背影显得决绝而高大。
李代嘉目送他远走,暗暗想道,大老虎倒是面冷心热,对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六皇子,都能如此和蔼,似乎没有小老虎那么……那么坏心眼……
忽然间,又想到自家舅舅,又不由叹气。
难道我以后真的要和秦家的老虎们混在一起了么?
唉……
李代嘉回到云月居,用过午膳,便去太傅府上课。
小马车出了皇宫,走上大街。却见街头巷尾张灯结彩,人们个个喜气洋洋,好似过节一般。
李代嘉好奇问道:“城里这是怎么了呀?”
赵搏扬正怀抱双刀,默默坐在李代嘉身旁,闻言,便拿过他的掌心,用指尖轻轻写了两个字:“花灯”。
李代嘉喜道:“原来大家在准备花灯节啊!”
是了,如今已经是初夏了,确实到放花灯的季节了。
李代嘉不禁想象起来,无数彩色花灯顺流而下,满河彩光荡漾的情景,一时心驰神往,问道:“花灯节那一夜还宵禁吗?”
赵搏扬凤眼微垂,摇了摇头。
李代嘉追问道:“那宫里呢?”
赵搏扬想了想,竖起两只手掌挡住脸,再缓缓打开手掌,露出一张沉静内敛的英俊面容。
李代嘉知道,这个手势就是“开宫门”的意思。
当朝皇帝陛下对宫人向来仁厚。花灯节这一晚,宫门大开,就算是宫人也能出宫玩了。
李代嘉兴奋极了,立即飞扑到赵搏扬膝头,说道:“那我们也去放花灯!”
赵搏扬看李代嘉杏眼晶亮,双颊微红,可爱极了,不由心中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李代嘉更是高兴,一路上便跟赵搏扬畅想花灯节的物事风情。
等到太傅府下了马车,还喋喋不休一路说着。
两人并肩走到桃林外缘。
李代嘉一边说话,一边兴冲冲往桃林里走,赵搏扬却顿住脚步,默默留在原地。
他身上带了两把银鞘唐刀,不能进绿竹书堂的。
李代嘉走出几步,见赵搏扬没跟过来,回头一看,只见桃林花枝迎风轻舞,连绵不断的花冠好似一片粉色云彩。
在粉色花海之中,赵搏扬一身深色劲装,双刀斜跨腰间,长身如剑,孑然独立,好似一副意境旷远的桃林侠客图。
赵搏扬静静凝望着李代嘉,久久不舍得离开。
李代嘉心头一动,喊道:“赵搏扬,不如你去把刀放了,然后再进来吧,我想老师不会那么死板教条的。”
赵搏扬微微一愣,随即重重点了点头,一对凤眼中闪烁着明亮喜色。
李代嘉轻笑几声。
他知道,赵搏扬向来很爱惜这两把宝刀,必然要回到前厅存放安好才能回来,于是正要转身先行,却忽然看见,赵搏扬迅速地解下双刀,将唐刀的刀穗缠绕在一根开满桃花的桃枝之上。
挂好双刀,他便甩开双手,朝李代嘉小跑过来。
李代嘉见他奔走过来的模样,心中一甜,甜滋滋笑道:“跟我走吧。”
赵搏扬点了点头,默默跟在李代嘉身后。
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粉色花林之中。
那两柄唐刀则静静挂在桃树之上。
清风吹来,雕刻着华丽纹饰的刀鞘轻轻相碰在一起,银光闪烁,如月华般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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