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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李代嘉欢呼一声,双手接过仔细观看。
这盏花灯一共有四面,每一面都被宋疏云描画了几簇形态不一的幽谷兰花。
宋疏云本就以擅画兰花出名,今日他心情舒畅,更是将兰花画得生机盎然,栩栩如生,李代嘉缓缓转动花灯,仿佛能闻到幽兰清香扑面而来。
四面兰花旁边,还分别提写了一句诗,四句连在一起就是苏味道的名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宋疏云的字写得清逸萧朗,错落有致。虽然第四句还没写完,但已可看出是上等佳作。
这花灯的莲花底座上还斜斜放着一支素色信阀,折成四叠,里面写着宋疏云的愿望,这就不是旁人可以随便观看的了。
李代嘉看得十分喜欢,将花灯还给宋疏云,笑道:“画好,字也好,宋公子如此才情,肯定能当上今年的状元!”
他哪里知道,宋疏云在信阀中写的愿望就是“金榜题名”,如今听李代嘉如此奉承,宋疏云心里很是高兴,温柔笑道:“多谢六殿下夸奖,六殿下今日也来放花灯么?”
李代嘉道:“是呀,可惜我不像你这样会画画,只能去买人家现成做好的了。”忽然双颊一红,羞涩说道:“多谢你前几日把画夹送给我,我将你的画贴满了整间屋子呢。”
宋疏云微微一笑,以为六皇子只是在哄他高兴罢了。
不过,李代嘉的言行一派天真可爱,令宋疏云心中十分温柔,说道:“若是殿下不嫌弃,不如让疏云给你画一盏花灯吧。”
李代嘉欢呼一声,立即风风火火跑去摊贩处,火速买了一只素白花灯,又颠颠跑回凉亭。
宋疏云接过花灯,问道:“六殿下想要什么图案?”
李代嘉指着宋疏云的花灯,说道:“我想要跟这只一样的,行么?”
宋疏云笑道:“好啊。”于是提笔,凝神描画。
这些图案先前已经画过一遍,这次提笔再画,心中已经不必再做构思,故而宋疏云运笔如飞,不一会儿工夫就画好了。
李代嘉立在宋疏云身后,看得啧啧称奇。
从前还以为“妙笔生花”这个词是比喻,如今看了君子兰画兰花,方才知道丹青手的妙笔果然能生出鲜花来。
宋疏云将花灯呈给李代嘉,李代嘉接过来,实在是爱不释手,说道:“我好想拿回宫里挂起来,都舍不得放进水里了呢。”
宋疏云微微一笑。
作为画家,能够被人欣赏自己的画作,实是一大乐事,他心中又是满足又是快乐。
尤其这位欣赏他的人还是金枝玉叶又性格单纯的六皇子殿下,宋疏云此时的高兴之中,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另一边,李代嘉也提起毛笔,在一张彩色信阀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愿望:“愿母亲早日回宫,从此宫中再无争斗,平安度过一生。”
李代嘉凝视着信阀上未干的墨迹,不由陷入沉思。
此时此刻,母后在做什么呢?
玉虚观位于京城之外,不知母后能否看到这满湖灯光?
想到此处,李代嘉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
宋疏云旁看李代嘉写字,见他眼睫低垂,眸光如水,姿容显得格外温顺美丽。
虽然看不见他写了什么,但是看他那青色的袖管中伸出一只冰雕玉琢的小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捏着乌黑的笔杆子,堪称晧腕凝霜,每一勾每一划的动作都是那般优美好看。
六皇子不知有什么心事,写完愿望之后,竟然露出如此黯然神伤之色,叫人十分在意。
他形貌娇丽,展颜欢笑时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如今忧郁哀伤时则是“山色空蒙雨亦奇”,真不愧是帝王家的儿子,果真是天仙人物。
宋疏云又突然回想起,那日在竹堂中,他不慎看到的赤裸双足。
虽是惊鸿一瞥,却久久难忘。
须知宋疏云是正人君子,那时他不小心看到李代嘉的双足,已经自知失礼,事后又怎么敢回忆?
所以,自从上次竹堂分别以后,这还是宋疏云第一次想起当时场景:碧绿色的竹子地板之上,柔柔软软踩着一对形状姣好的双足……
宋疏云忽然心神一凛。
如今正主就在他的眼前,他怎么能如此失礼,真是辱没斯文,辱没家门……
宋疏云双颊微红,轻咳一声,强行转过头去。
李代嘉则对宋疏云的曲折心思浑然不觉,兀自想着心事。
不一会儿,宋疏云的几位徽州同乡回凉亭找他。
见凉亭中多了一个美丽少年,众人都是惊讶。
宋疏云便替大家一一引荐。众徽州儒生知道李代嘉是六皇子,都变得格外恭敬。
李代嘉见自己在场,弄得大家都不能尽心玩乐,又不想赵搏扬在湖边等得太久,于是抱上幽兰花灯,客客气气地与众人告别。
出了凉亭,又在摊贩处寻找一圈,
', ' ')('终于买下了两盏喜气洋洋的八角吉祥如意大花灯。
这八角吉祥如意大花灯一共分为八面,每一面都被匠人画上了寓意美满的图案,如鲤鱼跃龙门,又如观音送子图,什么喜庆吉祥的画面都堆了上去。大红大紫,煞是好看。
李代嘉心想,赵秦二人肯定会喜欢吉祥如意的彩头,于是怀抱三只花灯,兴冲冲跑回湖边。
此时,秦守晏和赵搏扬正在湖边相看两厌,见李代嘉回来,两人都露出喜色。
李代嘉得意洋洋,将两只吉祥如意大花灯分给赵搏扬和秦守晏,又昂首等待着夸奖。
秦守晏接过大花灯,笑道:“你不是不给我买花灯吗?”
李代嘉道:“我只买了一只,但店家硬是要再送我一只,我也没办法,索性就拿回来给你了啊。”
秦守晏微微一笑,又望向李代嘉手里那盏花灯,顿时“喔”了一声,道:“原来你方才碰到君子兰了?难怪耽搁这么久。”
李代嘉举起幽兰花灯,笑道:“这是我请君子兰帮我画的。他才华洋溢,还乐于助人,果真是翩翩君子。”
秦守晏看看那盏幽兰花灯,何其幽雅脱俗,再看看自己手里这盏,何其俗味土气,不由打趣道:“好哇,嘉儿,你和君子兰都是大雅,给我们的却是大俗了。”
李代嘉微微一怔。
他自小生在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禁宫之中,所闻所见都是一派富丽堂皇,自然不觉得一堆红紫颜色堆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反而还深以为妙。
君子兰的清新脱俗,和大红大紫的喜气洋洋,李代嘉都能欣赏,也都打心底里喜欢。
所以,他方才认认真真挑中这两盏八角吉祥如意花灯,又蹦蹦跳跳送到秦守晏眼两人前,满心以为会被秦二公子所夸奖,却没想到被秦守晏评价为“大俗”。
这……这……
李代嘉怔怔辩解道:“我并不是要羞辱你,我是真心觉得这个八角花灯很好看……赵搏扬,你也觉得八角大花灯很俗艳吗?你看,这上面有这么多喜气洋洋的图画,你不喜欢吗?”
赵搏扬听完秦守晏的话,早已是一脸惊讶。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不喜欢大红大紫的颜色?多喜庆,多热闹啊。
其实,哑侍能和六皇子一起出来玩耍已经很高兴了,他根本不在意花灯图案这些细枝末节。
再说了,这盏花灯是六皇子送给他的,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于是,赵搏扬连连摇头,意思是“我很喜欢,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
李代嘉见赵搏扬这么支持他,登时转忧为喜,笑道:“秦二公子,我看你是在故意打趣我吧,这八角花灯明明很好看的。”
秦守晏叹道:“你们这对主仆真是无药可救了。”
李代嘉脸色一红,说道:“你要是不喜欢的就还给我。”
秦守晏展臂将花灯举到高处,笑道:“只要是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
李代嘉嗔道:“油嘴滑舌。”
于是,秦守晏和赵搏扬也分别在彩纸上写下愿望。
方才在等待李代嘉时,两人都已经想好了要许什么愿,所以提笔时不见犹豫,一会儿工夫就写好了。
三人又一齐将花灯放入湖中。
只见两盏八角吉祥如意大花灯,守护着那一盏四面幽兰小花灯,随着柔波,摇摇晃晃漂流出去,又停在无数千奇百怪的花灯之中,恰如银河中的万千星辰,美得如梦似幻。
李代嘉久久凝望着那盏小花灯,心中暗暗祈祷。
母后,母后,一切都是儿子的错,一切都是儿子不中用。
是儿子害你失望了,是儿子害你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
求求你快快回来……
儿子真的好害怕你,但儿子也真的想你啊……
秦守晏见李代嘉杏眸闪动,盈盈如水,那眼神中又有凄苦之意,又有虔诚之心,更有千丝万缕的思念与恳求……登时心中一动,伸手按住李代嘉的肩膀,柔声道:“嘉儿走,去酒楼,我请你吃好吃的。”
李代嘉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好呀。”
秦守晏便做主,领着李代嘉主仆二人去了福临酒楼。
福临酒楼是京城中最豪华的酒楼之一,深受达官贵人的追捧。
秦守晏随父兄回到京城之后,常常来这里吃喝宴饮,也就成了熟客。
今日是花灯节,福临酒楼的生意格外火爆,一楼大堂和楼上厢房全都坐满了宾客,店中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秦守晏面子极大,掌柜的见他大驾光临,连忙将其引到楼上一间厢房,又流水似的送上一桌好酒好菜。
按照规矩,哑侍在厢房外看门,防备不轨之徒,秦守晏和李代嘉便在屋内相对而坐。
秦守晏心情大为舒畅,一样一样给李代嘉介绍菜肴。
李代嘉虽然在宫里吃惯了精致菜肴,对福临酒楼的菜色是见怪不怪,但这酒楼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可是宫中没有的场
', ' ')('景,于是也眉开眼笑,食指大动。
他刚拿起筷子,又想起哑侍还未吃晚膳,于是盛了一大碗米饭,又拨了一堆好菜好肉,直将饭碗堆得跟小山似的高,然后将赵搏扬唤入屋中,笑道:“我给你盛了好多好吃的,你也快吃呀。”
赵搏扬见李代嘉笑容中的关爱之意,心中十分感动,却误会了李代嘉话中的意思。
他还以为,小龙是让他在外面看门的时候吃,于是冲李代嘉温柔一笑,当即捞起饭碗,快步走去了屋外。
李代嘉吓了一跳,忙道:“大笨蛋,你跑出去干什么呀?”赶紧起身跟出去。
秦守晏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代嘉风也似的追出去,不禁一呆,心中舒畅之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嫉妒与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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