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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李代嘉不由狐疑地看向李真尚,问道:“既是贵妃遗物,皇兄为何不妥善保管,怎么随随便便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李真尚垂眸一笑,伸手替李代嘉掖了掖被子,温柔说道:“你是朕的亲弟弟,如今又是同生共死的关系,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人呢?”
李代嘉怒道:“你还敢说同生共死?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若是死了,我自然不能独活。但我若是死了,你却还能好端端的活着,这叫哪门子的同生共死?”
李真尚忽然神色肃然,说道:“嘉儿,朕若是没有了你,也是万万不能独活的,你信是不信?”
他这话说得十分凝重,李代嘉心中一跳,喝道:“你少轻浮了,怎么你不炼制千万枚龙血宝丹,好将全天下人都变成你的傀儡呢?”
李真尚道:“无名之辈,怎么配享用朕的龙血?更不要说佩戴朕母妃的遗物了。”
李代嘉不由望向自己手腕,只见一对龙虎玉镯如月生辉,迟疑道:“皇兄,你逼我服毒,虽然手段极其可恶,但我好歹能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又为何要将秦贵妃的私物给我戴上?它们对你自然是意义非凡,但对我来说……我又不会像你这般珍重它们……”
李真尚低声反问道:“你觉得我为何要这么做?”
李代嘉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想了想,迟疑道:“母后若见到我戴着秦贵妃的饰物,必然以之为辱。我母后不高兴,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李真尚露出无奈的表情,似乎李代嘉说了什么很幼稚的话。
旋即,他又凝眸注视李代嘉,语气深沉而柔和,说道:“当年母妃病逝之后,父皇便将这对玉镯转赠于我。那时,我也想了好久,为何父皇要将它们送给我,而不是给福吉妹子呢?父皇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李代嘉悚然一惊。
皇兄的自称,怎么突然从“朕”变回“我”了?
这……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李真尚笑吟吟地看着李代嘉,显然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李代嘉定了定心神,答道:“许是因为福吉姐姐性情豪爽,素来不喜佩戴金银饰物,父皇才不将玉镯送给她。”
李真尚道:“福吉妹子不喜欢穿金戴银,难道我就很喜欢么?你猜得不对。”
李代嘉哪里有心思陪他打哑谜?转过脸去,气呼呼说道:“我不想再猜了!你有本事,毒死我算了,左右活着也是受你的气,与其活活气死还不如毒死来得爽快呢!”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决绝,但表情气呼呼的,含怨带怒,煞是可爱,倒叫人无法生气。
李真尚不由一笑,抬手碰了碰李代嘉的肩膀,说道:“怎么?你闹什么脾气了?”
李代嘉不说话,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李真尚。
李真尚哄道:“嘉儿,你就这么不愿意跟哥哥多说几句话么?”语气甚是黯然,又隐约透露出几分温柔之意。
李代嘉虽看不见李真尚的脸庞,但听到这句话,却心中一颤。
一瞬间,李真尚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柔和蔼的好哥哥。
其实,李代嘉认识那个“好哥哥”,比认识如今这个“坏哥哥”要久得多了。
但此刻回忆起来,那“好哥哥”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如同镜花水月般虚幻缥缈……
如今这个“坏哥哥”,或许才是李真尚的真正面目。
过去的仁厚和蔼,过去的亲善友好,全都是他的伪装罢了……
等等,这不太对劲。
一个坏人,怎么可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假扮好人?
若是坏人一辈子都装作是好人,像好人那样说好话做好事,那坏人和好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我又在异想天开了!
李代嘉面朝床壁,心中乱成一团,却听背后的李真尚幽幽说道:“你既然不愿意猜,我直接告诉你就是了。从前,我母妃备受恩宠,满心以为,父皇总有一天会立她为后,等到那时,我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母妃等了好久好久,最后,父皇却迎了另一个女子进宫。”
李代嘉听到他说起朱太后,不由竖起耳朵。
李真尚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道:“这对玉镯本是父皇与母妃的定情之物,如今看来,却是一个天大的讽刺。父皇为何要将它们送给我?如今我登上帝位,才终于想明白了。”
李代嘉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为什么?”
李真尚道:“父皇是要我知道,真龙天子决不能随心所欲。他真心爱我母妃,这对玉镯便是最好的见证。可他绝不能让她做皇后。因为秦家已得军权,绝不能再统领后宫……”
原来是这样么?
李代嘉不禁恍然。
原来,父皇当年曾给过真尚哥哥如此暗示。
早在那个时候,父皇就已经将真尚哥哥当作储君来培养了。
呵,那时,我甚至都还没有出生呢。
父皇
', ' ')(',其实你早就想好要选谁做太子,对不对?
李代嘉心中一痛,忍不住蜷缩四肢,缓缓将面孔藏入棉被之下,不愿意叫李真尚看到自己泪湿的双眸……
弟弟在锦被中缩成一团,李真尚则视若不见,兀自说道:“凡人弱小无能,天龙则强大而完美。父皇要我明白,肉体凡胎若是想飞升为龙,就必须祛除其所有属于‘人’的特质。七情六欲,爱恨喜恶,仁慈怯懦……这些都不该出现在真龙天子心的中。他又怎么能为情爱所困?”
李代嘉躲在被子之中,几乎闷得喘不过来气,心中更是堵塞难疏。
父皇……父皇……
李真尚今夜就是要吐露压抑已久的心声,李代嘉答或不答,对他而言都无分别,继续说道:“千百年来,史书中记载过多少皇帝,有几个能真正做到除情灭欲、冷心绝性?有几个时时刻刻都为江山社稷操劳奔忙?照我看来,许多皇帝名不副实,不过是披着龙袍的凡人罢了,根本不配留名史书。”
李代嘉忍不住反驳道:“没有人能做到除情灭欲、冷心绝性!”
李真尚道:“是啊,这很难的,所以我要努力去做,就像父皇那般。父皇一生为李氏天下呕心沥血,甚至于病重之时,都数次暗示我快快除掉秦家。否则,我怎么会狠下心来对我的亲舅父和表兄弟下手?”
李代嘉听得一愣,忍不住探出脑袋,呆呆看向李真尚。
却见李真尚侧身而坐,烛火在他英俊的面容上不住摇晃,明灭不定。
无论是何党派,大家都以为,李真尚那时逼死秦钟焙的手段太过毒辣急迫。
现在看来,李真尚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先帝李傅淳决心守护李家的江山社稷,若是李真尚对付秦家时展现出一丝心慈手软,李傅淳只是感受到一点点外戚乱朝的危险,都会毫不犹疑改立储君。
是了,这就是李傅淳对李真尚的最后一个考验。
这一回合虽是闹得两败俱伤,但李真尚与秦家彻底势不两立,便算是坐稳了储君之位,一番心血也不算全部白费。
这分明是两年前的往事,李代嘉直到现在才明白其中关窍。
一时心中空落落的,不知该作何感想。
如果父皇选我做太子,他会不会逼着我除掉朱家以证忠心?
不,他不会的。
朱家远没有秦家那般令人忌惮,而我的心性才干也赶不上皇兄的一丝半点……
兄弟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沉默不言。
宫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外间的吵闹声音渐渐传入,显得格外突兀。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皇帝寝宫外喧哗吵闹?
李代嘉忍不住侧耳倾听。
隐约听见太监小林子急切喊道:“娘娘,陛下正与孝亲王商议国事,您可不能进去呀,快请回吧!”
那位娘娘显然不相信小林子的话,低声说了些什么,小林子惊道:“淑妃娘娘,小林子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敢骗您啊!陛下真的是在和孝亲王说话呢!”
原来是贤妃孙淑要见皇帝,却被挡在宫外,这才拿小林子撒气。
小林子不敢和贤妃娘娘为难,所以故意扯起嗓门大声叫嚷,好让皇帝听见有人正在外面捣乱。
孙淑自然也知道小林子的心思,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硬要进宫。
这番行为虽很逾矩,但小林子已经惊动了皇帝,那孙淑与其退下,还不如赶紧进来解释清楚,免得令皇帝日后心生嫌弃,一不做二不休,这才闯入了外殿。
小林子急急追来,叠声喊道:“淑妃娘娘留步,淑妃娘娘留步!”
此时,孙淑已经走到宫室门口,一道窈窕人影投射在纸门之上。
李氏兄弟都清楚听见孙淑喝道:“小太监,别在宫中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说着一把推开了小林子。
小林子“哎呦”一声倒在地上,哀声说道:“娘娘,您心中有火,尽管往小林子身上撒便是!只要陛下高兴,只要娘娘满意,小林子虽死何惧?”
孙淑恼得气血上涌,却不敢再对小林子动手,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轻扣门扉,柔声说道:“陛下,淑儿来给您请安了?淑儿能不能进来?”
李代嘉不由苦笑。
这位皇嫂挖空心思就想见李真尚一面,我却巴不得一辈子都别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却听李真尚低声道:“愚夫愚妇,整天便演这些猴戏给朕添乱。”
孙淑听不见回应,便擅自推开一道门缝。
一阵晚风钻入宫室,吹得满室烛火摇曳。
橘红烛光照在李真尚脸上,形成了鲜明的光影分界线。
他的面容俨然分做上下两半:下半张脸处在光明之中,可见下巴紧绷,唇线微抿,显然十分不悦。
上半张脸则隐没在黑暗之中,只觉得神色阴鸷,叫李代嘉怎么都看不清他的眼神……
只不过,李代嘉方才听李
', ' ')('真尚的自称俨然变回了“朕”,不由心中一颤,悄悄拎起被子盖住面容。
孙淑大着胆子彻底推开门,笑道:“陛下,原来您在啊,怎么不吭声呢?”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李真尚便换上一副完美无缺的浅淡微笑,说道:“淑儿怎么来了?”
孙淑放下心来,娇笑一声,走入室内。
只见皇帝独自而坐,哪里有孝亲王的半点影子?
她不由心中一喜,说道:“方才那小太监可真是顽皮,居然说陛下正在接见孝亲王。臣妾便想着,孝亲王不是在照顾太后么?怎么会跑到陛下这里来?心中就有些奇怪。又想着,即便陛下确实在见孝亲王,那不是更好?咱们都是一家人,两年未见,很是挂念,便是进来看看也无妨碍,还陛下莫怪。”
李真尚“嗯”了一声,问道:“朕不怪你,只是疑惑,你这番夜闯寝宫,究竟是挂念孝亲王,还是挂念你的夫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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