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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众人见到秦家家臣露出这副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照此看来,就算秦老将军当年没有打算谋逆,他至少也对李氏皇族有了防备之心,竟胆大包天在自家兴建密道,随时准备反扑禁宫,那可是大大的欺君之罪。
众人又想到,此时朝中情况分明对李真尚大大不利,但李真尚不慌不乱,竟反过来将秦氏兄弟逼问得哑口无言,当真是天子龙威,神圣英杰,心中都是叹服。
李真尚见秦氏兄弟久久不能回答,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你秦家已起谋逆之心,不是你们灭了我们,便是我们灭了你们。朕当年下令在秦克阵脸上刻‘叛贼’二字,难道不是落笔如神?你堂堂男子汉,何苦做出一副饱受冤屈的模样?”
秦克阵额角青筋鼓起,显然怒不可遏,但他究竟武将出身,论起口舌之利,总是争不过李真尚的。
秦守晏叱道:“够了!你这暴君为非作歹以酷刑残害下臣,难道还有理了么?今日分明是你自己畏战降城,怎么还出言不逊?”
李真尚神情昂然,说道:“朕失了祖宗天下,并非敌人有什么通天本领,而是自己时运不济。朕投降,不是向凡人投降,而是向天命投降。”
秦守晏一愣,不由看向秦克阵。
秦克阵喝道:“不,胜你的人是我,不是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就如你这暴君一般残酷狠毒,我看你们不起。”
又纵马上前,高声说道:“你一番胡搅蛮缠也挽救不了今日的颓势。克阵曾经发誓,但教此身不死,一定回来复仇。诸位都看仔细了,今日是我秦克阵废了李家暴君!”
话音刚落,秦家数名亲兵齐齐逼上黄金台,将李真尚团团包围,俨然是要逼他退位!
李真尚朗声道:“朕降城之时,便做好了身死殉国的打算。尔等要如何折辱报复于朕,悉听尊便。”又嗤笑一声,“你们口口声声说朕是暴君,料想你秦家的酷刑手段,应当不能输给朕吧。”
说罢,李真尚干脆利落脱下龙袍,摘下金冠,退下龙椅,行至黄金台下,静静立在皇族众人之前。
秦家亲兵接过皇帝脱下的龙袍金冠,不敢在龙椅旁边久留,纷纷退到秦氏兄弟身后。
黄金台上,龙椅空空。
李真尚一身雪衣,孑然独立,风骨清朗,众人无不惊叹。
就连秦氏兄弟心中都暗暗佩服,李真尚确实骨头极硬,不愧拥有秦家的一半血统。
众人又不约而同望向秦克阵,不知他会不会即刻披上龙袍坐上龙椅。
众目睽睽之下,秦克阵果然翻身下马,缓缓走向李氏皇族。秦守晏亦下马跟随。
李真尚坦然而对。
李代嘉瞧见秦克阵眼神阴寒,神态肃杀,宛若上古魔君般可怕可畏,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李代嘉这一后退,刚好退到了太子端身边。
太子端抬头望向李代嘉,低声道:“六皇叔,你别怕。”
李代嘉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比小孩子还要胆怯,心中羞惭,说道:“嗯,我不怕。”
太子端点点头,又望向秦克阵,稚嫩的脸蛋上写满了忧虑。
在离李真尚五步开外的地方,秦克阵停住脚步,说道:“李真尚,你我原是表亲,是我家一力支持你登上太子之位。奈何你权欲熏心,个中恩怨最终化为战火,害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是非曲直,今日当做个了结。”
众人不知秦克阵打算怎么“了结”,俱是惶恐不安。
李代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想,难道秦克阵也要对皇兄用黥刑?还是说,他打算直接砍了皇兄的脑袋?
李真尚傲然挺立,答道:“两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不管你们盘算了什么狠毒手段,爽快招呼便是,无须多言。”
秦克阵道:“好,血债血偿,今日先取你一臂。”
话音未落之时,秦克阵忽然舞起黄金长柄刀,刀光森寒,迅捷如电,锋利的刀刃朝李真尚的右肩处狠狠劈下!
秦克阵这厢突然发难,李真尚不及躲闪,旁人更来不及回护,只见得秦大将军手起刀落,李真尚只觉得右肩传来一阵剧透,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臂已如断线风筝般垂软落地!
那手臂似乎还未意识到已经脱离躯体,只见鲜血急涌,手筋抽动,五根手指缓缓抓紧,又缓缓松开,微微一颤,终于再没一点儿声息……
李真尚一怔,愣愣望着地上那只断臂,只来得及说一声:“你……”忽然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席卷全身,闷哼一声,左手捂住右肩,软软跪倒在地。
大殿中响起了一片仓惶的尖叫声!
李真尚肩头伤处热血泉喷,霎时染红了一身雪衣。
秦克阵居高临下望着李真尚,黄金面具倒映出李真尚痛苦扭曲的表情,面具之上,一双深邃眼眸涌动着复仇的快意。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哥哥——”
', ' ')('秦克阵抬头一看,人群中冲出一个少年,正是孝亲王李代嘉。
而殿中文武百官见秦克阵竟斩断李真尚的手臂,皆是骇然失色。
李真尚的皇子皇女们都齐齐哭喊道:“父皇——父皇——”连太子端也嚎啕大哭,再也没有那份早慧的成熟。
若不是亲兵阻拦,他们也都像李代嘉那般冲上来了。
只见李代嘉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到李真尚身边,往地上一跪,将哥哥的身子搂入怀中,双手死死按住骇人的伤口,妄图止住流血。
但伤口创面过大,殷红鲜血依然从李代嘉的指缝间不断涌出,不多时,便将李代嘉也弄得满身是血。
他俩是血亲兄弟,李代嘉见李真尚血流不止,简直吓得浑身发凉,就好像那些血都是从自己身体中流出去的……不由紧紧抱住李真尚的身体,叠声唤道:“哥哥……哥哥……”
他神态凄惶无助,语气中满是凄切痛楚,叫人不忍直视。
秦克阵看到他兄弟俩人互相依靠的模样,忽然联想到了当年秦守晏抢入大殿来救自己的模样,一时眼神微动,竟然没有上前阻止。
那厢,李真尚因剧痛与失血而神智不清,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这怀抱虽然十分单薄,但又很有力量……强撑着睁开眼睛,一张苍白脸庞映入眼帘,不禁吃力地唤道:“嘉儿……”
李代嘉死死摁住李真尚的伤口,说道:“哥哥,你好好保留力气,别再说话了!”
李真尚眸光黯淡,含含混混说道:“嘉儿,你别哭……哥哥……哥哥对你又不好……总是逼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你又何必为哥哥伤心?”
李代嘉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这么多年来,他见过哥哥的温柔,见过哥哥的残酷,但从未见过哥哥的虚弱无力。
在他心中,哥哥永远胸有成竹,永远运筹帷幄,永远带着儒雅温润的微笑……
李代嘉哽咽道:“哥哥……我……我确实怨你,我确实嫉妒你,但……但我从来不恨你……”
李真尚闭上眼睛,失血的苍白薄唇微微颤动。
李代嘉“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抬起一双泪眼死死盯着秦克阵,眼神中满是痛恨。
秦克阵声音一沉,喝道:“孝亲王,我自与你哥哥算账,你跑出来搅什么浑水?你年幼不懂事,我不怪你,你快回去。”
李代嘉怒道:“你当我是小孩子么?我哥哥害了你,你又害了我哥哥,这份仇怨报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李家都将皇位让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秦克阵冷嗤一声,说道:“你们李家人,总觉得皇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宝贝,总以为人人都想抢你们的皇位,我秦克阵却不稀罕。”
李代嘉气血翻涌,一时怒火压过了恐惧,断然驳斥道:“你少在那儿装模作样!你要是真的不想做皇帝,那你现在就退兵!”
秦克阵微眯眼睛,与李代嘉对视半响,宛若蛰伏草丛中的野兽,正在静静观察猎物。
李代嘉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双手发抖。
秦克阵忽然望向秦守晏,说道:“阿晏,你来。”
秦守晏早就等不及了,一得大哥允准,连忙迎到李代嘉面前,蹲下身说道:“小龙儿,你快放手,别惹我大哥生气。”
李代嘉抱着李真尚往后缩了缩,眼神中俱是防备之意。
秦守晏看李代嘉脸色苍白,浑身血污,活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忙放软声音,柔声哄道:“你别怕,我大哥知道那日你放我走的事情,我们不会害你的。”
李代嘉问道:“那你们要害我哥哥么?”
秦守晏道:“真是奇了,你怎么会这么舍不得李真尚?据我们所知,当年先帝爷驾崩之后,李真尚弹压你时可是不留一点儿情面的。”
李代嘉缓缓摇头,心中无限酸楚。
我们这对兄弟的孽缘,哪里是你能想象到的?
李代嘉又低头望向怀中的李真尚,说道:“我……我跟他自有恩怨纠葛……总之,他要是没了,我也活不成了……”
秦守晏见李代嘉神情有异,不由起疑,眯起一对桃花眼,仔细审视李代嘉的神色,试图看出一点儿端倪。
看着看着,忽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抱得太过紧密了?
又觉得,他俩气息圆融交缠,与其说是兄弟,倒不如说是……行过房的夫妻……
其实李代嘉服了龙血宝丹,又与李真尚有春夜闺房之情,自然气血通融。
秦守晏不知龙血宝丹一事,登时吃了一惊,不敢往下再想下了。
秦克阵看秦守晏久久没有动作,还以为弟弟重逢爱侣,被儿女情长冲昏了头脑,不由低声催促道:“阿晏,以后有的是你们相好的时候,眼下正事要紧,不可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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