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满脸的决绝之色,对桓云道:“我明日便奉命前往洛阳。你立即辞官,回建康去,不要停留,不要跟任何人再说什么。”
桓云满脸的不甘之色,对桓温道:“兄长,就此罢手,岂非功亏一篑?所谓富贵险中求,何不拼一把?”
桓温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勃然大怒:“你难道想我桓氏被灭族吗?速速回建康,此事休得再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更何况,此事还未全输!”
桓云听到最后一句,眼中神色又亮了起来,疑惑的问道:“就怕司马珂此番诓了兄长入洛阳,便要罢免兄长的军权,岂非万事皆休?”
桓温望了他一眼,就像望白痴一般,说道:“我欲掌控徐州与神策军,并非欲与司马珂对抗……这天下若以兵力对抗,无人是司马珂的对手。致胜的关键,还在建康宫!只要建康宫那边一旦掌控大局,这盘棋的胜算便极大。”
桓云一听,顿时明白了过来,没有再争辩。
第二天,桓云便急匆匆的收拾了一番,如同逃难一般南下,在一干侍卫的护送之下,直往江南而去。
而桓温则召集诸将前来议事,先是宣布罢免了桓云的长史之职,又向诸将说明自己即将入洛阳述职,军中一切事务,皆由司马顾会全权负责。
似乎一夜之间,整个神策军的形势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令众将目瞪口呆。
随后,桓温又将顾会留了下来,交代了一下徐州和军中的事务。桓温交代得极其仔细,也极其又耐心,言辞和神色之间,丝毫没有半点对顾会敌视的意思,倒是像个老大哥教导小弟一般。
有那么一刹那间,年轻的顾会甚至有点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做了一件错事。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大概这就是枭雄应有的素质。
……………………
洛阳城。
司马珂正为两件事而在烦心。
一件便是桓温的事情;另外一件事,却是关于王曦。
王曦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是绝对的大龄剩女了。当然,琅琊王氏家的女儿,莫说只是二十二岁的大龄未婚女,就算是离了婚的三十岁以下的女子,也有大把的士族青年才俊争相结亲。
然而,王家的嫡女与西阳王之间的暧昧关系,众士族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否则一个女子之身,跑去做司马珂的幕僚,和自荐枕席有什么区别。但是因为琅琊王氏和司马珂都不是好惹的,众士族也只是心照不宣,却没人敢背后嚼舌头而已。
王曦自己倒是不急,对于她来说,只要每天能见到司马珂,她就满足了。但是随着王曦的年龄一天天增大,王恬乃至整个琅琊王氏都急了。
事情摆在面前,作为东晋第一高门的琅琊王氏的嫡女不可能去做妾,但是也不可能嫁给他人。不但王恬急,司马珂也发愁。
除此之外,司马珂毕竟与王曦有了亲密关系,总是让她在大将军府抛头露面也总不是事。更何况,他的规划是要重点培养王猛,故此也要将部分公文的批阅让王猛参与进来。
只是,他与王曦之间,何以处之,一直想不出个头绪来。
至于桓温的事情,的确令他有点失望,想不到桓温终究还是那个桓温,一旦得到一点机会,便露出野心来。
此时,荀蕤、谢尚和夏侯长等人皆已入京来,向司马珂禀报了各自所辖地之内的状况。尤其是谢尚,禀报得格外的仔细。
东海郡境内,已经有十万亩盐田,虽然产量比起预期差了很远,但是盐的产量也达到五万吨,产盐已经足够整个河南之地绰绰有余。而且盐的售价也降到了寻常百姓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至于多出来的盐,谢尚建议是走海路,再进入长江水道,自京口运往江南售卖。但是须从江南调来战舰,专门护送盐船,以防水盗劫船。
对于谢尚的建议,司马珂当即予以批准。对于司马珂来说,这几年他一直没有要黄河以南四州的郡县上交赋税,以便诸州之地迅速的恢复生产和经济秩序。江北四州的各项财政开支,全部靠江南的诸州供给,而且京口的互市所收的赋税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还算是能够勉强维持。但是长期靠江南输血终究不是办法,如今海盐的售卖,也将成为他的一笔巨大的收入来源,使得他手头有足够的钱粮用于将来的渡河北伐。
众主要将领各自汇报完毕之后,司马珂并没有让他们离开,而是将他们留在了洛阳。
他在等待桓温的消息。
终于,过了几天之后,从东南面传来消息,桓温已在奔赴洛阳的路上,还有六七日即可抵达洛阳,司马珂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桓温既然肯来洛阳,此事便好办多了。终究是跟着他一起多年的部将,而且也是天子司马衍的姑父,他也不想闹得太僵。
数日之后,桓温终于抵达了洛阳。
大将军府长史王恬,亲自在城门口迎接桓温入城,并安排其一行人的食宿事宜。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甚至比起夏侯长、荀蕤和谢尚的规格还高。
司马珂在大将军府接见了桓温,而桓温也如同谢尚等人一般,向司马珂汇报了徐州的军政事宜。
那一天,桓温汇报得很仔细,很详尽,态度极其谦恭,但是神色丝毫没有半点不自然,如同其他人一样。
故此,司马珂与桓温两人相谈甚欢,甚至从早上一直聊到了下午,连午膳都是在大将军府的大堂上共进的。
而到了晚上,司马珂又在自己的府邸之上的花厅之内,亲自宴请了庾翼、谢尚、荀蕤、夏侯长和桓温五人,长史王恬作陪,甚至没让王猛参加。
司马珂的花厅主位之后,挂着一幅字。这幅字正是司马珂当初练炭笔时所写的那两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本是司马珂随笔所写,当初并没想太多,但是却被洛阳城内的士子争相传颂。司马珂索性让王恬将这两句话,用朱毫写了之后,挂到了花厅之中,用来点缀花厅,也用于自勉。
王恬其实好武,但是却被司马珂当做文臣来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王恬其实也算是文武双全,尤其是书法,更是堪称一绝,尤其是擅长隶书。
谢尚、庾翼、荀蕤和夏侯长等人一进花厅就被那幅字所吸引,不过赞叹了一阵。桓温也不例外。只是桓温望着那幅字,眼中露出略有所思的神色,哪怕是觥筹交错之间,还时不时望了望那幅字。
席间,众人把酒言欢,喝得很是痛快。
尤其是想起这几年来的经历,简直就像做梦一般。谁能想到,数年之前,大晋还偏安在江南,只提防羯人南下,不敢北望。仅仅只过了几年的时间,曾经所向无敌、穷凶极恶的羯人被杀得丢盔弃甲、望风而逃,不但整个黄河以南的土地便全部尽归于东晋治下,而且又迅速的恢复和稳定了下来。而河北的羯人,根本不敢南望,反过来提防着晋军渡河北伐。
此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这数年之间,他们获得了无数次的胜利,虽然有的顺利,有的极其艰难,但都是他们创造的荣耀。这每一件荣耀之事,都是痛快的下酒菜,不知不觉之间,众人都喝醉了。
只有两人没有醉。一个是司马珂,一个是桓温。因为他们都有心事。桓温知道司马珂没醉,司马珂也知道桓温没醉。
次日,司马珂再次召集桓温、谢尚、夏侯长、荀蕤和庾翼五人,宣布将五人之间的辖区予以调动。夏侯长都督徐州军事,庾翼都督豫州诸郡军事,荀蕤都督兖州军事、桓温都督洛阳军事,唯独谢尚所辖的青州之地,因盐田之事重大,暂不予以调动。除此之外,后续将军政分开,待得各州刺史到位之后,则各将领只都督本州军事,不再兼领本州刺史,亦不再管辖州内政务。
各将领只变动各自军务辖区,麾下兵马不做调动。即桓温不再统领神策军,而是统领天策军,而夏侯长也不再统领虎卫军,改为统领神策军,依此类推。
众将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风声,没有人异议。而桓温也依旧是神色不变,同样没有半点异议,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