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的意义不在于阵斩对手的人数,而在于大大提升了晋军的士气和信心,使得晋军知道就算是羯人最擅长的骑战,也不是不可战败的,这样使得后来的大规模阵战时,晋军士卒的信心大增,原有对残暴的胡人的畏惧心一扫而光。
而城下的赵军,一败再败,锐气大挫。
城楼下,两万赵军阵列如山,将整个东门地界围得水泄不通,旌旗如云,刀枪如林,杀气冲天。
只是城楼上的晋军,却已经没有了一个月前初来时面对赵军的那般震撼和惊恐,反而高声叫骂不已,对着城楼下极尽侮辱之事。
大纛之下,石邃气得暴跳如雷,双目圆睁,嘶声朝城上怒吼道:“司马珂小儿,可敢出城一战?偷袭算得什么英雄?”
司马珂哈哈大笑:“自古兵不厌诈,你弟石苞自露空门,自寻死路,我岂能不成其之美?”
话音未落,城楼上立即响起一阵哄笑声,有人甚至咚咚咚的敲起了锣,丝毫没有将城下的赵军放在眼中。
石邃怒极,手中长刀直指城上,怒声吼道:“我且看你等能嚣张几时,如今你等孤军固守,迟早援尽粮绝,破城之日,必取尓之狗头,悬于东门!”
然而,石邃再发狠也没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楼上的晋军欢腾鼓舞,而司马珂懒得跟他嘴炮,直接下了城楼,回到城内休憩。
两万赵军在城下盘桓了一阵,既不敢强攻,又忍受不了城上晋军的奚落和辱骂,石邃在桃豹的劝说之下,只得含恨鸣金收兵,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晋军威武,君侯威武!”
“晋军威武,君侯威武!”
“晋军威武,君侯威武!”
城楼上的晋军见得赵军灰溜溜的撤退,又是一阵欢腾,不知在谁的带领之下,齐齐高声喊了起来。
…………
晋军突袭之后,历阳城内外再次陷入一片平静之中。
城下的赵军不再骂阵,也不强攻,只是派出更多的塘骑四处勘探,监控晋军动向。在石邃的计划中,等到晋军粮绝之时,便是破城之日。
而城内的晋军,在司马珂的主导之下,则加紧训练长竹矛方阵,由五十人一组集训,逐渐改为一百人一组训练阵列和进攻战法,然后再加到两百人一组,若最后到了五百人一组都能步伐一致,则可准备迎战。
毕竟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城内的粮食最多支撑一个半月的时间,否则后续便会出现断粮,届时便无力回天。
除了长竹矛方阵的训练,司马珂又吩咐历阳郡丞俞弼开始调查城内的水牛数量,以便心中有数。
历阳与江南只有一江之隔,也跟江南一样,畜力以水牛为主,富家大户出行要靠牛车,运输也靠牛车,除了司马珂交代的特意购买的水牛之外,历阳城内的水牛还有千余头。
司马珂心头大致已有了数,让俞弼派小吏们将城中水牛的户主姓名、地址和拥有水牛数量等信息编制在册,却也不先予以惊动户主,避免生乱,泄露消息。
又过了七八天,城内的长竹矛方阵训练进程已经到了五百人一组,纪睦、司马珂和虞洪知道,决战时刻即将来临,开始做相应的战前准备。
…………
赵军大营。
天色早已入夜,头顶繁星闪烁,月亮也到了望时,悬在天上又大又圆,天地间一片静谧。然而那一连串的营帐,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去,兵戈肃杀之气,笼罩四野。
这一个个营帐,潜藏在黑暗当中,只有营盘四角刁斗望楼上的松脂火把,在忽忽燃烧,照亮了周围的景象。大军夜宿,从来都是安静异常,营啸从来都是冷兵器时代最为忌讳的事情。
所以在这安静的夜里,只有梆声遥遥传来。
赵军的营盘,羯人的营帐在前,汉人的营帐在后,每个大帐的人数也不一样。羯人的营帐最多睡十人,而汉人的营帐要睡二十人,甚至更多,几乎是人挨着人,并排睡。在酷热难捱的夜里,营帐里非常沉闷,又不敢敞开营帐,否则入了蚊虫,就更加遭殃。众汉人皆难以入睡,只是一个个睁着眼睛,偶尔有人窃窃私语。
就在此时,一阵奇怪的声音若有如无的传来,极其悠扬而动听,那营帐里尚未入睡的赵军,一个个竖起耳朵来。
“是管箫声。”有人道。
…………
第83章一触即发
箫声越来越响,穿透夜空,飘向城楼上,令营帐内的汉人士兵一阵迷惘。
这时又隐隐传来歌声,也是逐渐越来越嘹亮。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晋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
歌声如泣如诉,凄苦而感人肺腑,听在众汉人耳中,只觉鼻子酸酸的,心中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是胡笳十八拍。”有人低声说道。
胡笳十八拍,以被匈奴掳去的蔡文姬的经历,以叙国破之哀恨,被胡虏蹂躏欺压之痛苦,贯串全曲的是滚滚怒涛一样不可遏抑的感情,绞肠滴血般的痛苦。
一时间,大帐内的汉人,以歌度己,想起自己及中原汉人的悲惨遭遇,不禁悲从中来,不少人更是泪流不止。
自羌、氐、匈奴、鲜卑和羯等五胡入中原以来,中原的汉人便深受胡虏之害,屠城、杀降、京观等残害汉人的恶行枚不胜举,而其中又以羯人为最。尤其是石虎上台以来,对待汉人更是视作两脚羊一般,任意屠杀,地位连畜生都不如。
这些汉人士卒就算是被征入军中,名为士卒,其实在羯人眼里和奴隶甚至牲畜无异,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石勒在的时候还好一点,偶尔还会安抚一下汉人的兵卒,除了装备和军阶等不如羯人,食宿待遇基本与羯人士兵相同;到了石虎的手里,汉人士兵的待遇就江河日下,羯人上官们任意克扣粮饷,温饱都成了问题;而最痛苦的则是在石邃手下为兵,汉人在羯人士兵眼里不是袍泽,而是奴仆,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若有半点不服,格杀勿论。
众汉人正自悲戚之时,却听得门外羯人长官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当即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只是那箫声和歌声,依旧传来,钻入了众汉人的耳中,沁入了汉人的心中,久久不去。
…………
第一天夜里,历阳城头吹箫,唱“胡笳十八拍”,胡人还没反应过来,毕竟胡笳十八拍的歌词有点复杂,胡人的汉语水平原本就一般,听不太懂。
历阳城头吹了一夜,唱了一夜,羯人只是骂晋军太聒噪,影响了睡眠。
第二天夜里。
营帐里的汉人,没有听到箫声和曲子,却听到夜空中隐隐传来的晋军的喊声,忍不住一个个竖起耳朵细细的来听。
“杀胡不杀汉。”
“汉人是一家。”
“胡虏恶如虎。”
“何不归江东。”
夜,很静很静,声音自然传得远,虽然传到汉人的营帐里有点模糊,但是多听几遍,便听得清楚了。
不但汉人听清楚了,外面的羯人也听清楚了,包括石邃和桃豹等羯赵的将领也听得清清楚楚。
石邃听到之后虽然勃然大怒,但是却没多想,只道是晋军恶心他们,干扰他们的睡眠罢了,当即命令羯赵将领去汉人的营地巡视了一圈,见得并无动静,便没放在心上。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那看似胡闹的喊声,却在大营里的汉人们心里逐渐生了根,发了芽。
石邃等人更不知道的是,这是大战一触即发的前奏。
……
踏踏踏~
历阳城南面空地,一只五百人的晋军,手执六米的长竹矛,排列成方阵,一排百人,合计五排,迈着整齐的步伐,循序渐进,坚定的向前行进着。
他们已经不再需要有人喊号了,能够自己掌握节奏和保持队形,虽然比不上后世的那种标准步伐,但是也像模像样的保持着整排成直线的队列。
整齐的队列和步伐,那整齐的踏踏踏声给人一种雄壮的感觉;胸前悬挂的盾牌,如同龟甲一般,整排望过去,如同一排排铜墙铁壁一般;长得吓人的长竹矛同样是整整齐齐的一排,如同一只巨大的刺猬,又如同一座巨大的生满长矛的山;那一排排的锋利的矛刃,闪烁着阴冷的寒光,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杀~
随着领队的将领一声怒吼,前排的百名甲士立即半蹲下来,身子前倾,齐齐将长矛奋力刺出,凛冽的矛刃闪出一溜的寒光,气势如虹。
五百人的长矛队,一共五组,依次演练,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已完全达到步伐一致,阵列严明的境地。
随后,马蹄声响起,一排排战骑手执长竹矛纵马而出,骑兵队以百人为一组,每二十人一排,也是合计五排。
一眼望过去,那一排排战马虽然马速缓慢,但是头部都保持一条直线,而手中的长矛也自然排成了整齐的一排,这对于骑兵来说,更是难能可贵。一排排高大的战马上,那一排排长达近六米的长矛,更是高耸入云一般,气势磅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不可战胜的感觉。
哈~
一排排锋芒凛冽的矛刃在半空中齐齐刺向苍穹,杀气漫天,,大有佛挡杀佛,魔挡杀魔的气势,即便是在百步之外,都会令人感到不寒而栗,似乎灵魂都要被刺穿了。
纪睦、司马珂和虞洪三个主将,都满意的点了点头,眼中信心倍增。
三人下令就地解散休息,让连续训练了一个多月的晋军,休整两天,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随后,纪睦、司马珂和虞洪三人,纵马回到府衙,叫来郡丞俞弼,开始召开战前会议。
郡丞俞弼小心翼翼的禀报道:“城内百姓和大户人家,听闻诸位将军要征用水牛,心中虽然不舍,终究都是支持的,毕竟一旦被胡人破了城,不但小命不保,那牛也是落到胡虏手里,故此已征募精壮水牛五百头,加上君侯让收购的三百头,已有八百头水牛可用。诸位将军,看是否还有其他事宜需要交给下官去办的,一并提出,历阳郡全力配合。”
羯人之残暴,历阳郡官民皆知,三个月前区区十九骑,就屠戮了百姓数百人,连孕妇和婴儿都没放过,一旦破城,城中百姓的结果可想而知,所以对于晋军的要求,城内官民自然都是鼎力支持的。
水牛,对于很多百姓来说,都是一家的生计来源,也是家中最值钱之物,但是再珍贵的东西,也比不过生命的宝贵。
司马珂点了点头道:“大户人家也就罢了,寻常百姓,还是给予一定的财物补助。另外,安排人将这些水牛,这两日喂足豆料,亦可加点夜草,不可亏待了。”
俞弼连连应诺。
司马珂又道:“帮多准备些肉食,今晚让儿郎们吃个饱,明日便是生死决战!”
司马珂说完,望向纪睦和虞洪,征询他们的意见。
纪睦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已经尽力,明日成与不成,交给苍天,我料苍天必不绝我等!”
…………
第84章出战
四更。
历阳城,东门。
城楼上只有百余名守卫,正手执长枪,屹立在城垛前,紧紧的盯着城外。
城外依旧一片寂静,只有隐隐传来的赵军的呼噜声,和偶尔掠过的晨风声。
城内却是杀气漫天,甲士如云。
在城门甬道之前,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水牛,每两头水牛旁边,站着一个晋军辅兵,一手牵着两根牛绳,一手举着未点火的火把,又背负着一把强弩,腰悬一壶利箭。
在那些水牛的尾部,全部厚厚的裹着沾满油脂的麻布;身上披绑着黑色的布被衾,那黑色被衾全部是被桐油浸泡再晒干的,也具有一定防矢能力;在他们的头部两个弯角上,则固定着两杆锋利的短枪,枪头都是长达64厘米的透甲枪,极其锋利。
这些火牛阵辅兵,在过去的数天里,自己的负责的水牛,都是亲自照料和喂食,甚至包括捉牛虻,已然培养了一定的感情,故此虽然一人两头牛,那水牛也乖乖的呆在原地不动,听候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