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鹅肉炒至七八成熟,沈琼英放入酒、醋和少许花椒,再加入适量的水,放入少许甘草,盖上盖子焖煮,至汤汁收紧,沈琼英舀了一勺汤尝了尝,不咸不淡刚刚好,便可以起锅装盘了。
深秋的白菜水分足,个头大,与芋头同烧,特别适合张嬷嬷这样牙口不好的老人吃。沈琼英将小芋头洗净去皮切成滚刀块,白菜取嫩芯焯水备用。起锅烧热倒入素油,放姜片、葱段爆香,再加入芋头稍加煸炒后,倒入一个小砂锅里。
沈琼英在砂锅里倒入事先熬好的鸡汤,小火焖至芋头软烂,再加入焯过水的白菜芯,撒少许盐、胡椒粉,煮制汤汁浓缩,便可以出锅了。
沈琼英将饭菜摆至案上,招呼张嬷嬷一起坐下,笑道:“嬷嬷请用吧。我特地选了很嫩的子鹅烧这道菜,肯定不会咯到您老的牙。”
张嬷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小姐的手艺那还用说,老身今日要饱口福了。”
张嬷嬷先尝了一块鹅肉,因为加入姜片、酒醋花椒焖煮,丝毫没有禽类的土腥味,口感肥美酥嫩,还有一丝回甘,当真送酒下饭两相宜。又尝了笋块,经过焖煮,它默默吸收了鹅肉的鲜腴,变得清滑脆嫩又鲜香爽口,令人百吃不厌。她不由赞道:“小姐这几年手艺见长,这鹅肉做的比少时更出神入化了。”
沈琼英笑道:“嬷嬷太抬举我了,那里就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呢,不过对火候把握精准了些罢了。做这道菜讲究急火爆炒,不然鹅肉就容易老。”
张嬷嬷笑道:“我老婆子不懂这些,反正今日只管大快朵颐就是了。”
沈琼英不大喜欢鹅肉,专注品尝手边那道芋头煨白菜。白菜清甜细嫩,因是用鸡汤煮的,口味极鲜一点也不寡淡,芋头闷得烂烂的,酥软适口。这道菜是很下饭的。把汤汁舀在米饭上,再放上一筷嫩黄的白菜芯,米饭亦变得鲜爽润滑,让人一连吃两碗饭都停不下筷子。
二人用完午饭,沈琼英收拾了桌子,又沏了普洱茶消食,与张嬷嬷坐在一起谈心。
张嬷嬷看向沈琼英,似有无尽感慨:“若是老爷夫人还在世,见到小姐长成后这般争气,肯定会很欢喜。我记得老爷当初也喜欢吃小姐做的笋烧鹅。”
沈琼英沉默片刻道:“也是我命运多舛吧,幼时受父母天高地厚之恩,长大了却不能回报一二,实在是太不孝了。”
张嬷嬷见沈琼英情绪低落,忙道:“是老婆子不好,倒勾起小姐的伤心事了。小姐这般出息,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也是欣慰的,就不要再自责了。小姐如今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正是张嬷嬷这话呢。”沈琼英也换了笑脸:“不说这事了,许哥哥最近怎么样?”
沈琼英所说的许哥哥,是张嬷嬷的独子许含山,如今在应天府衙当快班捕头,很是有出息,张嬷嬷一提起这个儿子,便有说不完的话,二人谈了一个多时辰,张嬷嬷方告辞离去。
张嬷嬷去后,沈琼英内心却一直不能平静,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
就在那年春天,顾希言赴京赶考后,沈德清的生意似是出现了变故,那段时间他心情不好,回到家里也少了笑脸,而且时时和母亲出现争执。
沈均益那时年纪还小,不知道父亲的心事,那天沈德清回府时,吵闹着要父亲带他出去玩。
沈德清眉头微皱:“你乖一点,爹爹这一阵子没有时间,改日再带你去。”
沈均益偏偏不依不饶:“爹爹你说话不算数,明明上个月你答应要带我和姐姐坐船去杭州看西湖的。”
若换到平日,沈均益还有耐心哄劝几句,可那时他正因生意上的事焦头烂额,忍不住就斥道:“逆子,竟敢顶撞尊长。跟你说过我没时间了,怎么就不能体谅?看来还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
沈德清对儿女一向慈和,沈均益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父亲这么重的话,当下小嘴一瘪就要哭。还是张嬷嬷看情形不对,赶紧拉着沈均益下去了。
沈琼英比沈均益年长几岁,自然也就比他懂事多了,她知道最近父亲有心事,家里的氛围也不好,便下厨做了父亲最爱吃的笋烧鹅,想让父亲心情好一点。
笋烧鹅做好后,沈琼英想给父亲一个惊喜,打听到父亲在书房,也不令下人通传,便拎了食盒找了去。
刚刚走到书房附近,沈琼英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低低的争执声,她连忙停下脚步躲在一旁细听,原来母亲也在书房里。
谢小鸾的声音虽低,却很激动:“官人,这样大胆的事,你如何不和我商量一声便做下了。”
沈德清的声音带了几分不耐:“生意上的事我自有主张,你妇道人家就不要管这么多了。”
谢小鸾稍微提高了声音,她是真急了:“官人,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贩卖私盐是有违国朝律法的,你有没有想到这件事的后果,益儿和英儿年纪还小,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襟声。”沈均益急急阻止妻子:“你以为我想这么干,不是被逼到绝处,谁会这样铤而走险?”
沈琼英如今年纪渐长,也懂了一些世故,她听到贩卖私盐四个字,心里便是一跳,连忙仔细听下去,却听到沈均益的声音也开始激动。
“你那里知道外面的事。我们盐商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就是给官府顶锅的。去年圣上南巡,官府勒令我们捐款建行宫,今年春天久旱不雨,地里收成不好百姓填不饱肚子,官府要修建救济粮仓,又让我们捐钱纳粮,眼看着北面瓦剌战事吃紧,估计还要我们出血,今年又赶上圣上五旬万寿,我们怕是又要献礼。盐税一年比一年高,收益一年比一年少,我又没有金山银山,你让我从那里变出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