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并不是不知道规矩礼仪,可她最看重的,还是傅御为了女儿,连命都可以毫不犹豫的不要的决心,他的家世才干反倒是次要的,所以为了女儿,她决定不规矩一次了。
不想许夷光却笑道:“娘,我还不困,您和吴妈妈要说什么啊,难道我不能听吗,干嘛非要先撵我走。”李氏笑嗔道:“谁要撵你走了,这不是怕你累吗,你既要留下,就也听听吧。我是想与你吴妈妈说下个月打发人送东西去碾伯所的事,咱们这次既宽裕些了,我就想着,想着……多给你外祖母和舅舅们送二
百两银子,再就是,给他们一人做一身冬衣送去,反正布料和皮毛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出点工价就可以了,你怎么说?”说完见许夷光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心里一紧,忙又道:“我知道那些银子都是你费尽心思,还冒了风险才赚来的,本该给你留着,连同那些个镇国公府和新安王府送来的所有东西,都该给你留着,将来出门
子时……也好更风光一些,就这已是娘对不起你了,但凡宽裕点儿的人家,哪家女儿的东西,不是从小,甚至从出生起,就开始攒起来了呢?”
“远的不说,就说我自己,原本也是……结果到了你这里,我一直亏欠你,什么都没给你攒下也就罢了,谁知道如今还要克扣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娘真是,都没脸见你了……”
李氏说着,不自觉红了眼圈。想到自己小时候的金尊玉贵,再想到女儿如今的情形,心里比之下午她乍然得知了女儿把自己多年攒的银子都拿了出去入汪思邈的股,就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内钱生钱,达成自己不再食许家嗟来之食的愿望
时,又添了几分心疼与愧疚。
她好歹还享过十二年的福,好歹还曾经甜过,女儿呢,因为摊上了自己这样一个娘,竟比自己还远不如了!
可她又怎么可能不管自己的母兄,不管自己的亲人们,这么多年来,她都是他们唯一仅剩的依靠,如果她都不管他们了,还有谁会管他们?
许夷光见李氏哭了,才反应过来她铁定是误会自己方才的沉默是不高兴她想多给外祖母和舅舅们送银子、送东西了,可她怎么可能为了这些事不高兴,她如果要不高兴,也不会一心想赚银子来帮娘了。她方才是在想傅御的话,如果外祖父真是被冤枉的,如果外祖父真能平反,旁的不说,至少外祖母与舅舅们以后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娘也能与亲人们团聚了,那可是娘梦寐以求的事,也是自己之前虽
然一直在想,却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但如果有了傅御的帮忙,一切也许就不一样了……许夷光因忙道:“娘,您说什么呢,您几时亏欠过我了,您给我的,是再多银子再多东西也换不来的好吗?再说我赚银子的初衷,本就是为了让外祖母和舅舅们日子好过一点,所以您要送多少银子多少东西
去碾伯所,只管送,千万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见李氏仍满脸的愧色,似是不信自己的话,忙又摆手:“娘,真的,我真的没有不高兴,我方才沉默,只是在想,当年外祖父本来正如日中天,到底做了怎样的大错事,才会触怒皇上,让皇上对一个已是位
极人臣的老臣那般不留余地,直接便是抄家流放?”“这些年据我听来,外祖父的所谓罪名也一直都不具体,不管他是贪墨也好,舞弊也好,好歹有个具体的罪名吧,外祖父却没有,娘难道就不觉得蹊跷吗?所以我就想着,若外祖父的罪名只是莫须有的,我
们是不是可以设法为他老人家平反呢?”
“为你外祖父平反?”李氏睁大了眼睛,随即怏怏的摇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先帝时候的事,纵你外祖父的罪名真是莫须有的,要为他平反又谈何容易,还是别异想天开了。”话音刚落,许夷光已接道:“怎么会是异想天开呢,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娘难道就不想让外祖父沉冤得雪,恢复名誉,不想让外祖母和舅舅们离开碾伯所那个鬼地方,不想一家人团聚吗?”
第173章 佞臣
李氏闻言,想也不想便道:“我怎么可能不想,我做梦都想让你外祖母和舅舅们能回京,便不能回京,能回老家去做个田舍翁亦是好的,也做梦都想一家团聚,更想为你外祖父恢复名誉……”“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先帝降罪你外祖父之时,直接大骂你外祖父是、是‘佞臣’,这两个字,便也成为了他至死的噩梦,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忠君爱国了一辈子,为何到头来竟会得了这两个字,这比先帝
判他抄家流放,还要让他难过,以致他病死在流放去碾伯所的途中时,死也不能瞑目……”
话没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世人都知道流放其实很残酷,不是当场身首异处的残酷,而是钝刀子割肉的残酷,因为流放的人规定只能徒步,且只有在无人之地时,才被允许倒坐车尾,可是无人之地又哪来的代步工具?
而流放的规定是日行五十里,沿途经过每一处县府,犯人都要让当地的官员核对,核对无误后在流放的批文上注‘完全’字样,并加盖印信,更别提吃住了。
按照规定,流放的犯人成年人是每日粗粮一升,十五岁的孩子还只有成年人的一半,至于住处,更是走到哪里歇到哪里,运气好还能住住驿站,运气不好就是破庙,废墟,甚至是荒郊野外了。
一路上有多艰苦,可想而知,若没有人帮着打点照顾一下,有几个人能活着走到流放地的?
李阁老便没能走到碾伯所。
可当年他才五十几岁,年纪并不很大,身体也因注重养生,自来康健,怎么会家里的老弱妇孺都全部撑到了目的地,反倒他没能撑到?
说到底,还不是心里憋屈难受闹的,他一辈子的清名,都因先帝的那两个字“佞臣”,而毁于一旦了,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氏这些年从来不让自己回想当年的事,就是怕自己想了会怨会恨,久而久之,便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却没想到,她其实都记得很清楚,也一刻都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父亲的冤屈与死不瞑目。倒是许夷光,见李氏果然知道得不少,忙拿帕子给她拭了泪,低声道:“娘,那您知道先帝为什么会那样说外祖父吗?凡事总有原因吧,我们只要知道了原因,便可以确定能不能为外祖父平反,又要怎么做
才能为他平反了。”
如今想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旁人诟病她们母女,不外乎都是诟病她们是罪臣之女、罪臣之后,可到底外祖父是什么罪名,却没人说过,大抵是其实没人说得上来?
便是她,也一直都以为外祖父是触怒了先帝才会获罪,可到底怎么触怒了先帝的,总有原因吧,只要知道了原因,事情就好办多了。李氏摇了摇头,黯然道:“就是不知道原因,你外祖父才会那般憋屈啊,而且事出突然,早间你外祖父出门上朝时,都还好好儿的,等到了晚间,却不见他回来,再后来,锦衣卫便来拿人抄家了……前后总
共也就短短三日,我们家便散了,从此生离死别,支离破碎,这辈子亲人只怕都再没有团聚那一日……”许夷光见李氏说着,又是泪如雨下,而且据她说来,的确不知道更多了,忙道:“娘,我们今儿先不说这事儿了,您别难过,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已过去了,除了外祖父,我们一家人至今也都好好儿的,那
便有希望,所以,咱们得向前看才是。”
李氏闻言,拭了泪,哽咽道:“敏敏你说得对,只要人都好好儿的,便有希望……我有些累了,今晚上就不过去陪你了,你自己回房去睡好不好?”
又叫了立夏进来:“好生送了姑娘回去。”
许夷光哪肯走,还不知道她一走,她娘得哭泣难过到什么时候呢?可见李氏满脸的坚持,吴妈妈虽红着眼圈,也示意她会劝慰照顾好李氏的,她只能屈膝给李氏行了礼,回了自己院里去。
梳洗一番,躺到床上后,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一时想着白日在灵隐寺时的情景,一时想着汪思邈与李氏到底有没有可能,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李阁老当年到底怎么触怒了先帝。
也不知道能不能设法从其他人口中,打探一下当年的事?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十七年,年代久远,满朝文武都已更迭过几轮,甚至连皇上都已换过一位了,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只要发生过的事,就总会有人知道,总能打探到一些线索来。
譬如镇国公老夫人,十七年前她便是最接近整个帝国权利中心的那拨人了,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便她老人家不知道,只要她肯帮忙,应当也能打听出一些线索来吧?
想到镇国公老夫人,许夷光立刻又想到了许老太太与许明忠,祖母与大伯父会不会也知道点什么了?尤其是大伯父,十七年前他虽还只是个举人,还未入仕,却是祖父的长子,祖父其时便已经是正三品的光禄寺卿,离入阁只得两步之遥,但其实已位列中枢了,大伯父时时都被祖父带在身边亲自指点教导
,许李两家以前亦交好,后来还成了姻亲,李家出事后,许家还帮着奔走打点过,应该知道得更多吧?
可念头刚闪过,许夷光便本能的打消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莫名的不想让许老太太和许明忠知道她想为外祖父平反的事,至少在前期没有把握时,不想让他们知道。那她便只能另想办法,另求他人了,也不知道傅御有没有查出什么来,早知道自己白日里便不该只顾着要让他知难而退,竟没有多问他一句,不过,他说他过两日还会来看她?那等他来时,她一定要问问
他……
她可不是想见他,而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想为外祖父平反,她想为外祖父平反,也不是为了他说的只要她不是罪臣之后,靖南侯太夫人便不会阻碍他们了,她是为的娘,为的外祖母与舅舅们!许夷光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灵隐寺的厢房,然后傅御不请自来的闯进来,不由分说的搂住她,还吻了她,她怎么也挣不脱他的箍制,最后只能被动的沉溺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