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完了身体,连最私密的地方也要用香露仔细保养。
给她擦干头发时,华娘和月桂便又有了担心之色:
“自先帝爷晏驾后,殿下的身子又不如从前了。您看您,不知憔悴了多少!去岁春夏时,您的发丝可比如今的黑亮、还有光泽些,也几乎不曾在换季的时候大病小痛过。
今年开春以来,您又大大小小伤寒、发热过几次,奴婢和宫里太后听了都要忧心许久,只可怜奴婢没能服侍在您身边。”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凶狠地瞪了一眼银蕊和银彤,“可不知是不是伺候您的年轻小蹄子们不上心!蠢笨呆傻、什么都不懂!”
婠婠望着面前铜镜里的自己,凉薄地牵唇笑了笑:
“我以前不就是这个样子么?一年里大病小痛不断的,每回看起来都跟要死了似的。白叫母亲生养了我这个不孝的女儿,长年累月给我悬着心、没一日安生着。
——你说去岁春夏时我的精神好,难道你不知道那时候他都对我做了些什么?被男人的精血养着,当然气色好了。
君父薨逝前,我为了诚心侍奉他、便不再和他……后来君父晏驾,我为他守丧服孝,至今也没再同房过。所以这大半年下来素着,免不得又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如同一株失去了养分的娇贵牡丹,几乎就要无力维持它的美丽、即将枯萎。
华娘给她擦发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听说礼部和内司省的人安排的婚仪很紧,最迟今年七月初,您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宫为后了。到时候有他日日陪着您,您会再好起来的。”
月桂也接了话:“是啊,所以奴婢们想给你调养好身子、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何苦跟奴婢们傲呢?
男人不都是那么一回事么,趁着您年轻、姿容姣好,将来进了宫,哄他多在您宫里留着。等您的身子被他养好了、再生下小皇子来,您就算终身有靠了。日后的事……且再日后论罢。”
已到了这个份上,她们也只能这样为婠婠入宫之后的日子做考量和打算。
说起日后,华娘也来了劲:“等殿下入宫为后,奴婢还要时常去您身边服侍您周全,到时候求殿下寻个恩典,就让奴婢还在您的宫里住下,奴婢还向从前一样伺候您的吃穿成不成?”
……
初九日,天还未亮时分,陶家就一片灯火通明忙碌了起来。
老公爷和公爷夫人得了帝王的恩典,体谅其年老,让其不必磕头谢恩。但老公爷和老夫人还是一大早就起来穿好了朝服、诰命夫人的服制,静坐在房内等候宫内宣旨。
侯爷和侯爷夫人、及族内亲厚又有官阶的堂兄弟及有诰命的妇人们一大早就立在陶宅的长街上等着宫内派来的册封使宣旨。
晏珽宗亲自挑选的册封使仍是寿王,而不是让太监来宣诏——他觉得这些阉人不配。
寿王是婠婠的亲王叔,又是皇室的长辈,想来她心中会高兴些。
天方亮,卯时初,寿王带着浩浩荡荡的一批人马、骑从从宫里接过晏珽宗的亲笔圣旨后出发,半个时辰后就到了陶宅门前,和陶家众人面对面站着了。因为司天使算得今日辰时一刻为佳期,所以要到时间他才能读诏。
这次宫内派来的随行骑从中并没有内监的身影、也没有由那些门荫、王公子弟们组成的御前侍卫,反而策马的仪仗都是晏珽宗从他的嫡系军队重甲营里挑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兵士,个个身量不凡,气势洪武。
即便晏珽宗登基为帝了,但他还是这些将卒心中无可取代的大将军王。见到君王如此重视他们,让他们这些人也有了参加册皇后的选诏仪式,他们心中无不热血沸腾,就像昔年追随大将军王南征北战时一般勇往直前,愿为效死。
天知道苗将军奉旨到重甲营中挑选身量、面容符合要求的兵卒们入选册皇后仪仗时,他们有多感到不可置信!以往这种美差可都是那些自小锦衣玉食出身的世家子弟们增添履历所用的。
即便有些人因为打仗时面上受过伤留下疤痕未能入选,但他们还是感到了无与伦比的骄傲和自豪。
辰时一刻到,寿王清了清嗓子念出了那封晏珽宗去年就写好的圣旨。
新帝登基后的许多规矩的确都和以前不同了
——例如说,今天的陶侯爷和侯夫人是站着接旨的。包括以后,晏珽宗都免了他们的跪拜之礼。
他自言道:“天家娶妻,非为纳妾。妻之父母,亦为长辈。娶其爱女,还令其跪接圣旨,天下安有此礼邪?今既孤起,中宫之父母、祖父母,亦作民间岳家一般,见孤不必跪礼。皇后自亦如是。”
有些老学究们还颇有反对,但牢骚发出去了也无人理睬,他们也只能由得这位新帝我行我素起来。
陶侯爷感到很为难,这会子让他站着、比他死了时候躺在棺材里还难受些!
何德何能啊,他成了本朝第一位站着接旨的臣工!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难找的,恐怕他陶漆合的大名也要在史书上记下来了。
寿王念完了圣旨,一如民间主家请来去女方家中聘妇的长辈一般说了几句客套的话:
“早闻公之家门清贵、令千金毓质隽成。今我代侄儿特来请来下聘,还望与公家成秦晋之好,结两姓佳话。愿公不弃!”
侯爷嗫嚅了半天,总算猛地憋了一句话出来:“臣陶漆合叩谢主恩!”
几十年前他妹妹被册为皇后时,他也陪着老公爷接过旨,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当时可不是这个流程啊。
婠婠站在侯爷和夫人正中间的身后,落落大方地微垂首听着。
寿王手持金剪,剪下一朵名为“金阁晃日”的娇艳牡丹花后将它簪在了婠婠的发髻间,意为他代皇帝宣诏,则簪牡丹花者为中宫皇后。
他也是今日才瞧见了这位清海侯千金的容颜。
那日寿王妃回府后和他喋喋不休地说起来,说她明明记得那个陶沁婉分明就和圣懿帝姬长得一样,可是太后、谢太妃、华夫人她们却都说只是有些像、一定不是同一个人。这实在是太古怪了!
寿王当时被她说的烦了,还未以为有何可说的。
今日见了她,他自然是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的侄女圣懿帝姬。
可是也只是这一个瞬间他觉得她是圣懿。
以后的每一日、每一刻、他都会说她是清海侯千金,也会像圣懿帝姬的乳母嘉慎夫人华氏、谢太妃他们一样,不遗余力地告诉每一个人,她和圣懿帝姬并不是一模一样的同一个人。
她是她,圣懿帝姬是圣懿帝姬。
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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