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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也叫钟陌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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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正是国庆长假,朋友圈不到十分钟就能刷出一条来自五湖四海的风景照、美食照,钟陌棠却把自己关在一室一厅的出租房里,心无旁骛地刷了整整五天的考研复习题。几年前的高考冲刺期他都不曾这样用功,一切全是为了年底的再战。他想和男友多谈两年象牙塔里的恋爱,若再败一次,男友都要读博了。

钟陌棠比男友低一届,两人好上时对方已经大四。相伴不到一年,男友考到另一座城市读研去了。距离把钟陌棠折磨得够呛,于是一毕业他就千里奔“婵娟”了。

这一奔的代价巨大,因为他借机对家里出柜了。结果可想而知,父母震惊过后就是轮番的苦口婆心。他执拗地不撞南墙不回头,逼得父母一齐登台唱红脸:“你去吧,你有本事你就去!去了就别回这个家!”

来到异乡的三个月,钟陌棠打了鸡血似的一心两用,一边工作养活自己一边埋头复习。他憋着一股劲儿要给父母看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让他们口中“一时糊涂的荒唐感情”冲昏了头脑,千里迢迢去胡闹现眼的!他不是。他是认真的。他是认真的想要和男友建立一个共同的家。男友是他的初恋,他到大三才遇见想恋爱的人。他所有关于做男人的经验全是从男友身上得来的,不止于皮肉相贴的快乐,也包括他愿意学着去承担一个还在成型中的家庭。

可惜恋爱不是独角戏码,一方打算得再圆满,也要另一方领情才行。就像不被祝福的感情总有它不值得被祝福的道理,假期倒数第二天,钟陌棠在一个不常用的社交平台里发现了男友。确切地说,是男友的屁股。男友的屁股太好认了,即便屁股可能认错,腰后的纹身不会错。钟陌棠真恨不得自己瞎了,手机几次举起来,又硬生生停住。

在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深呼吸里,他不得不承认父母或许是对的。他可真够现眼的!

三个月,竟然只是场一厢情愿;不只三个月,不知从哪天开始的。还能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呢?他为两人团聚准备的家。他周一到周五白天工作,晚上复习,一天也不敢懈怠,为的就是有底气和男友过上一个不必分心的周末。哪怕这样的周末越过越短,越过间隔越长。怪不得男友总是忙,比学校里所有人都忙;怪不得从机场接到他的那天,男友脸上始终缺了点什么。缺的是满足,期待成真的满足。原来他从头到尾就没成为过唯一,可有可无得只配拥有短暂似偷来的几个小时。

当晚男友如约而至。屋里有人,却反常的没有开灯,昏暗显然给了男友某种提醒。当光照在钟陌棠面无表情的脸上的一刻,男友往里迈步的脚停住了,像个早知晓自己闯了祸,如今再也瞒不下去的孩子一样,心虚地僵在那里。

沉默点燃了愤怒。钟陌棠腾一下从沙发里站起来,以弄出更大动静的步伐朝卧室疾走。男友回过神,追上去拉他,没拉住。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里门外,两张走投无路的脸。

事情再往后更没有新鲜的:质问,争吵,撕破脸,分手,合情合理一条龙。男友承认自己自私混蛋,坦言其实不想分手,至少没到分手的地步。钟陌棠直犯恶心,冷笑着讽刺他屁眼镶钻了,惦记什么美事呢,锅里碗里全占着。男友说他对其他人更没想过长期发展,别说长期,穿上衣服就是陌生人。还说他从没对他们中的谁动过心,不过是想偶尔撒个欢透口气,下了床他受不了任何人挤进他的生活,也就钟陌棠了。

钟陌棠是真要笑出来了,合着他还要感激他?感激他高看了自己一眼,赏了自己这么大一份荣幸?两年半,他怎么到现在才看出眼前的人是个什么东西!他的忠情与勇气,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份接一份的压力。原来爱里也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根本就没计划过长久!

真可笑,钟陌棠想,这是个什么时代?这是个他妈的大家都明白睡一睡什么也代表不了的时代,只有他一人把激情时的亲言密语当了真。他有时觉得他简直不像个gay,纯情得叫人脸红。随谁了呢?钟陌棠父母的感情连一般都算不上,他在青春期时就已经看懂他们之间隔了个第三者,后来不知何故偃旗息鼓了。但裂痕始终在。不过是他的出柜让他们把那面破镜暂时粘合上了,规劝共同的儿子悬崖勒马才是当务之急。他觉得没劲透顶。父亲不是本地人,钟陌棠对爷爷奶奶印象不深,小时候他常待在姥姥家。姥姥和姥爷一辈子情深意笃,姥姥去世十多年,姥爷至今没有彻底走出来。他该是随姥爷了。

姥爷是钟陌棠从小到大最聊得来的长辈,一老一小是忘年交。他的名字就是姥爷取的。在他出柜的这件事上,全家也唯有姥爷表示理解,并且不干涉。就冲这,冷战几个月的母亲突然打来电话,通知他姥爷病危的消息,他一刻也不敢耽误。

飞机上他一直想,痛苦和悲伤好像从来不肯单打独斗,总是要集结起来炮轰你,然后冷冷地站在一旁看你的笑话,看你是不是摔倒了就爬不起来。好处是打击一旦叠加着袭来,必然分个轻重缓急。对此刻的钟陌棠来说,姥爷的病危冲淡了男友带给他的背叛。他罪恶地感激母亲打来这通救了他的电话。

下了飞机钟陌棠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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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赶到医院。姥爷的情况略有好转,但乐观不足。老人意识尚清,只是没有余力长谈,他特意避开其他亲人,告诉外孙替他回家取样东西。

在书柜下方的第二层抽屉里,钟陌棠翻到了那个牛皮纸质的档案袋,表面已旧得起了毛,封口处写着: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他没敢擅自拆开,原封不动地拿回了医院。

直到姥爷授意他打开,他吊了一路的好奇心总算有了归处。档案袋里装了一本记事簿和数封旧信,有年头了,纸张全泛着黄,其中几张明显被火烧过,页边焦胡得参差不齐。

“这是您写的?”钟陌棠对这沓旧物毫无印象。在他读中学以前父母一直忙于工作,抽不出多少精力专门照顾他,寒暑假他总是被送到姥姥家。姥爷的书房早让他里里外外翻遍了,没有一处逃脱他的魔抓,但他从没见过这几样。

姥爷从他手中把记事簿抽走,翻页的时候滑出一张巴掌大的黑白相片。钟陌棠拾起一看,是张合照,背景似乎在一处旧巷民宅。尚算宽敞的院子里栽着几棵刺槐,两个年轻男人并肩站在树前,一个便装,一个军装。军装男人比便装男人高出多半头,二者相伴而立的姿态莫名有种依偎之感。都在笑,但似乎仅是嘴角吊着,眼里不全是喜悦。

钟陌棠认出便装男人是他的太姥爷。太姥爷的相片他不是第一次看了,他们家的老相册里贴着好几张。太姥爷是个美男子,每个看过他旧照的人都这么说。钟陌棠也这么认为。甚至出柜以后他对姥爷开过玩笑,说太姥爷那张脸堪称他的梦中情人,俊郎又温柔。姥爷当时没说什么,只仿佛回忆地笑了笑。

至于相片中的另一张面孔,钟陌棠不认得。这人看上去一脸英气,按现代标准评价也是个帅哥,不过与太姥爷的气质截然不同,是一种寡言冷漠的酷。他问姥爷这人是谁。

姥爷说:“钟陌棠。”

“啊?”他以为姥爷叫他,还诧异姥爷什么时候叫他疏远得连名带姓了。

姥爷解释:“他也叫钟陌棠。”半声半气的嗓音开始往回忆里沉。

“我说我这名字怎么酸邹邹的,敢情从这儿来的。”钟陌棠说,“这人是谁啊姥爷,也是咱家人?跟太姥爷是兄弟?不过不姓一个姓啊,长得也不像,表亲?”

姥爷没有回答,把相片举到面前端详了好一阵,随后偏过脸去看外孙。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让钟陌棠心里一惊,似乎领会了相片中的秘密,却不敢相信。

接下去姥爷收回目光,望着病房的天花板,语调沉缓得像在自言自语。他说他不是荣锦尧的亲生孩子,他是钟陌棠捡来的。要不是因为他,钟陌棠不会死。他真恨他在父亲去世以后才知道这些,让他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机会当面说,他当年怎么能那么说……

钟陌棠完全怔住了,这一番语焉不详的陈情听得他既震惊又云里雾里。但是突然地,他明白姥爷的名字有何寓意了。假如姥爷真是相片里的钟陌棠用命捡来的,太姥爷为他取名“易”,想必正是以命换命的意思。

这是个埋藏了半个多世纪的秘密,因为过去太多年,总显得似梦似真。钟陌棠不懂姥爷为什么瞒了大半辈子,却在临终前告诉了他,并且多次叮嘱他不要告诉其他人。也许是相片里的两个人终究没有福气厮守到老,姥爷想提醒他不要留遗憾,不要委屈自己?钟陌棠不得而知。

当他吃过晚饭又回到医院想多陪一陪姥爷时,已再无可能面对面向老人求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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