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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陌棠从骨子里打了一个颤,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自己伤害了身下的这个人。原来他一直在给自己暗示,有意无意地,他以为他和荣锦尧这辈子必然要捆在一起了,因此在感情升温的过程中存在一些步骤上的出入仅是无关紧要的小瑕疵,不足以影响关系的本质,反正他们迟早会谁也离不开谁。这是注定好的。
如果说一开始他对这场玩笑般的命运安排完全是匪夷所思、抵触无措,几个月适应下来,他认命了。面对剧本排演一样必定会贴上来的荣三少爷,谁又能断定他的顺水推舟满足的只是他自己?他潜意识里就不认为他在占荣锦尧的便宜。两个成年人,彼此自愿的选择。何况他的心,总有一天他会全部交给荣锦尧。
然而就是这一声“陌棠”,让一切都没有那么摆得上台面了。
不论荣锦尧在眼下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里是否也被欲望和激情驱使,事实是他对“陌棠”的爱后来是那么刻骨。而后来总是由千千万万个现在促成的。此刻的钟陌棠绝对相信,荣三少爷赋予这段感情的,不管从浓度还是烈度,都要比自己高得多得多。即使他们真正认识彼此都是从接站那一天开始,先动真心的一方永远是筹码更少的一方。
让钟陌棠更愧怍的是,他明明看到过那些爱的证据:那些日记和旧信,那些痛苦和思念。这使得荣锦尧在他心里的印象早就不一样了,他却还是没能忍住。他狡猾地将一部分无法名正言顺说出口的需求,和一段真情实感糅合到了一起。他第一次对荣锦尧面对面地感到心疼;在此之前他心疼其实是那个贴在家族相册里的扁平黑白的“太姥爷”。
想着,他把手伸出去了,把荣锦尧搂进怀里,声音很轻语气很宠地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舒服吗?”荣锦尧低笑着,又是那副小孩子心想事成的满足相。
“我舒不舒服你不知道?”
“那你还问我。”
“怕你疼。我有点儿没搂住。”
荣锦尧似乎想说什么,一猛子又给忘了,眼睛空眨了眨。
钟陌棠问:“到底疼么?”
“不疼。”
“真不疼?”钟陌棠手往下探,两根指腹挤进他股缝中间摸了摸,“早告诉你疼就说话,都肿了。”
荣锦尧还没反应明白,人就让钟陌棠按趴下了,接着腰身一凉,裹身的被子也没了。
“干吗?!”
“看看你流血没。”
“不至于,你别……”
“乖,我看看。”
荣锦尧拗不过他这种温柔的坚持,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撅起屁股,像病人看诊一样让钟陌棠看他。
所幸无碍,钟陌棠心里的惭愧不必更升一级。他挖了些先前做润滑的药膏给荣锦尧好好揉了一阵,揉得荣锦尧险些又打起哼哼。他赶紧停了。他怕荣锦尧这时回头看他,两人再激出什么火花,他是干还是不干?
重新躺下来,荣锦尧偎他偎得更紧,简直是不分你我地贴在一块。徐徐聊着闲天,不知想到什么,荣锦尧突然提起两人头回见面的情形,有点耿耿地说:“你那时为什么不理我?”
钟陌棠哪会知道,他都不知道荣锦尧所说何事,事发何时。但他在心里快速盘算着:荣三少爷十六岁出洋,那么他和钟陌棠见面必然是在这之前。就以三少爷十六岁算,那时的钟陌棠刚十四岁。一个最多十四岁的男孩,会因为什么不搭理另一个男孩的友好搭讪?钟陌棠想不出,不敢胡乱接茬。
荣锦尧倒自己说开了:“当时你在大门外等钟师傅,我正好出门。我告诉你钟师傅去送人,还得有一阵才回来。那天挺冷的,我让你进来等,你不说话,走开了。后来我想了一晚上,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你了。”
“我不好意思吧,你是少爷。”钟陌棠找不出比这更恰如其分的理由和态度了。
荣锦尧看他一眼,眼光闪闪:“我没想到下火车会看见你。我在车上就看见你了,你跟在老胡后头。我就想,不知道这次跟你说话,你理不理我。”
三少爷够长情的。钟陌棠差点这么说,但他及时忍住了。一个十几岁青春懵懂的孩子,再对谁有好感也是很朦胧的,不该用成年人的思维去评价。
“你不是说你没敢认?”
“我就想看看你还能认出我吗。”荣锦尧笑起来。不知怎么就那么好笑,下巴把钟陌棠的肩膀都颠红了。
“敢情你逗我玩?”钟陌棠心说自己当时都快紧张死了,一个翻身压住荣锦尧,把他两手箍到头顶,作势要给他点颜色瞧。
两人一个反抗,一个镇压,装模作样地折腾了半天,都气喘吁吁。荣锦尧前一个笑还没收住,下一个笑追上来,仿佛随口问:“你有回说你跟人好过,是什么人?”
钟陌棠不动了。倒不是听不得现任提前任,他纯粹是尴尬。恐怕是荣锦尧感觉出他在性事上有经验。
“同学。”钟陌棠说。
荣锦尧扭过脸来,大概是想探一探他脸上的气象,看看是晴是阴,抑或
', ' ')('无所谓。似乎是无所谓。于是又问:“他现在呢?”
“不清楚,早不是一路人了。”
荣锦尧不再说什么,被子底下的手轻轻碰了碰钟陌棠。钟陌棠搂住他。房门这时响了。
“是不是宗砚?”荣锦尧说。除了纪家小少爷,没人知道他今晚住在这里。
两人分头往身上划拉衣服。荣锦尧的浴袍披起来利索些,先去开了门。又是侍者来送夜宵。荣锦尧给小费的当口,钟陌棠过来了。钟陌棠可没有他的耐性,托盘往门外一递:“拿走,没人点这个。”
“这是送的,先生。”
“送的你怎么不是每屋都送?”钟陌棠扫一眼他空空的身后,连个客房服务的推车也没有,明显是编瞎话。这么个网络不及的时代,个人信息也这么容易被泄露?这比未来的大数据时代更让钟陌棠有种被谁盯着的感觉。
侍者赔笑着,却还不走,眼睛朝屋里乱瞄。钟陌棠直接关门,被他的脚卡住了。荣锦尧上来把小费掖给他,小事化了地打发道:“行了,东西放下走吧。”
他谢一声,终于要走,然而步子没抽好,脚离开了,鞋还落在原地。这一下他没站稳,左蹦右跳地和走廊里一位过路的客人撞上了。
钟陌棠没兴趣管闲事,正好趁机关门。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是荣少爷吗?”
这一打岔,侍者溜了。两人对着走廊里一张年轻得仍似中学生的面孔,都有些糊涂。
“没勾脸瞧不出来了吧?”小青年笑得俏皮,同时一屈膝,行了个女子才行的万福礼。
两人先后醒过闷来。寒暄一番,荣锦尧问他可是来津演出?
“初一就来了。”余振卿点头笑,“我今儿戏早,没想到回来碰见您了。”
“能在这儿待多久?”
“这期唱二十天。”
钟陌棠没有插话,站在一旁打量余振卿,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开不开口都是副笑模样。这一不上妆,年纪倒比头回见时还小了两岁似的,只从身架子看,成没成年也未可知。
客气过两句,余振卿拱手告辞。打小学戏的孩子,若是连个眉眼高低都不识,就别惦记着混出头了。刚才是事发突然没留神,一等看清荣三少爷穿着睡袍,他知道自己这声招呼打得已经够唐突了,再叨扰下去就更不成话。
房里重归平静。荣锦尧瞥见刚才侍者送来的奶油蛋糕,忽然想起问钟陌棠的生日是哪一天。
“五月五。”钟陌棠想也不想就报了自己二十三年来最熟悉的那个日子。其实想也没用,他上哪知道民国钟陌棠的生辰八字去。
荣锦尧习以为常地以为他说的是农历,笑道:“端午啊,这倒好记。”
钟陌棠反应过来,但也不好再改口。反正皮囊都不是自己的,生日更无所谓。
“我是三月二十二。”荣锦尧说,“你说巧不巧,那一天的西历正是五月五号。”
钟陌棠心里一晃。临睡前去洗手间,他看着镜中那张已经不会惊到他,甚至越来越习惯的脸,心想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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