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马车蜿蜿蜒蜒,路老爹在前头叮嘱:“你们坐好,切勿冒头,这有山匪哩!”
路金喆微微挑开车帘一丝缝儿,四周层峦叠嶂的山峰仿佛将城里的喧嚣与惊慌尽数遮挡,天高云阔,牧童在田间吹笛闲走,远处村郭渐渐升起炊烟。
……
族里派人来接,路老爹赶着要去宗祠给耆老们请安送礼,家眷便交与路金麒照料。
路家祖屋是一座三进的宅院,在山脚下,青石砖瓦,打造的拙朴古意;四周遍栽细竹,篁林掩映,只有一条小径通幽;清溪从山顶蜿蜒而下,引进假山池子里当活水,供养数十条红白绚烂的锦鲤。
麒哥儿前几天便带着家仆过来收拾,如今祖屋里外一新,只等主人们的箱笼细软搬进来而已。
太太分派了住处,两个姑娘跟着她住后院,姐姐住东厢,妹妹住西厢,往来都很便宜。
下人们忙碌收拾,金喆便觑着空,拉着姐姐在宅子中四处闲游。
她如今出来,心境较之前几日大不相同,总有一股逃脱牢笼的畅快之感,因此是看水水温柔,看花花烂漫。
乡间人家规矩没那么大,家家门扉俱开,四邻和睦,不多时便有三五个小丫头结伴而来,布衣草履,都是农家子,远远的就招手:“是金喆回来了嚒!”
路金喆远远地听见了声音,拉着姐姐笑着出来:“是我回来了呐!”
一番斯见,这些乡下姑娘腼腆的笑着,金喆她们一年总也见三四回,可她身旁这位姑娘却是从未见过。
金蝶向这些女孩施了个仕女礼。
大家你推我搡,挤挤挨挨的乱笑,乖乖,这模样比画上的仙女儿都好看,因此纷纷歪着头打量路金蝶,生生把后者瞧红了脸。
路金喆佯装嗔怒:“乱瞧什么,这便是往日我常提起的姐姐,你们快叫姐姐!”
“蝶儿姐姐!”大家便一叠声的叫人,纷纷把自己带的东西托上来:
“这是我前儿新煮的蚕豆,姐姐留着吃!”
“这是我炒的茶,比外头卖的干净着呢!”
“瞧瞧我的,瞧瞧我的,我前几日就见麒哥儿回来洒扫老宅,就知你们近日要回来,特特做的桂花糖糕,这个金喆最爱吃了!”
金蝶见这些乡下丫头热情可爱,虽行动鲁莽,倒也不十分粗鄙,因此邀她们在院子里凉亭闲坐。
*
“你们可不知道,如今从城里回来避难的可多了,都传言皇帝老儿要下令采选秀女呢!”
“选秀嗳,好几百年没有的新闻了,如今叫咱们赶上咯!”
“唷,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怎么的,还想着进宫当娘娘呢?”
“呸!你胡吣什么呢?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姐姐饶了我这一遭罢,回头当了娘娘再撕也不迟!”
“好啦好啦,要我说啊,就凭你们这凑性,甭说娘娘了,就是当宫女都欠着火候!咱们这一堆人里,唯有蝶儿姐姐当娘娘,我倒还服气!”
这话直白的,叫一贯只在贵妇堆里应酬的路金蝶都不知该怎么接茬,捧着茶都忘了喝。
唯有路金喆腾的一声站起来,手挥了挥:“去去去,你们乐意当娘娘自己去,别打我姐的主意,我姐姐且得寻个正经好人家相配呢!”
“哈哈哈!”
金蝶叫金喆说的脸一红,暗掐了她一把:“恁的乱说!”
金喆也不在意,大家说过这一遭,继续扯淡聊天:
“嗳,我有一个信儿,绝对保真——”一个梳着双羊角辫的小丫头挑眉,低低道:“说初一那天,行宫里出了一桩大事,”她拿手指了指天,神秘莫测道:“差一点变了!”
众人不解其意,唯有路家两姊妹对视一眼,金喆忙道:“嗐,打住打住,这话岂能乱说,回头九族都被诛得!”
“我哪里乱说了?”那小丫头急道:“我表哥不是在浣州城里当城防嚒,前儿他姆妈带着妹子回来,跟我娘说体己,叫我听见的!”
便有同伴搡了她一把:“你编也不知道编像样些,城防不就是抓毛贼的嚒,还能进宫?”
那小丫头原也只是听了只言片语,哪里能厘清这些门道,便赌气说:“你们等着瞧吧,过几天就得有皇榜贴出来!”
这般认真,大家都笑了。
浣州自古就有造反的老例儿,加之村里还有碧山诗社,往来文人耆老,什么话都敢说的,因此众人也都浑不在意。
第40章
时间往回拨,四日前,八月三十,有间客栈,二楼。
裴宛推开两扇轩窗,往下望去。
刚下过雨,湿漉漉的满地落叶,街上行人寥寥,却有不少兵士列阵穿城而过,仔细分辨,是藩军。
“笃笃!”
刘庆敲了两下门,檀泷拔下插栓,一身藩军铠甲的刘庆闪身进来:“主子,有密报!”
这里已经是他们自己的地盘,但裴宛行事依然相当严谨,阖了窗,率先走进书房。
……
“属下连日探查,藩军近日行事处处见异端,严藩驭下极宽,兵营里吃酒赌钱禁止不绝,原只有五千人的定额,由着各路人加塞,总计两万有余!我那老乡便把他族弟拉进来了!”
这几日,刘庆揣着大把银票子混进藩军,请吃酒,多输钱,倒也颇认识几位乡党,因而在藩军中下层军官堆里很是吃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