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应呈很快知道了她的决定,在一次哲学社的周例会上。
“Congratulations!”他笑着说,”你终于决定了啊。“
“是啊,Jane跟我说了好久。她说我这个选择是最理性的,不和张晋之硬碰硬,也不和其他高手争,偏安一隅也不错。虽然我标化成绩还没赶上进度,但总归有了个目标。”
“要是有谁也要早申宾大,你还会试试吗?”王应呈忽然说了一句有些扫兴的话。
陈更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沉思一会,半分开玩笑半分认真地说,“那要看是谁。如果是你,那我肯定退出,毕竟我没戏呀。”可如果提前知道有人也想申宾大,她也许就不会去肖想这个可能了,陈更很了解自己。可她不知道的是,这是理智,还是懦弱。
她定好了八月在费城的考场,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宾大校园面试。群里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要去面试的学校,大多都是自己早申的学校所在的城市。只有王应呈牛头不对马嘴地去洛杉矶,而赵文欣因为有家人在费城,所以也在费城的高中考试。有个伴很不错,陈更很满意。
寒假的余额都消耗在SAT上和托福的口语上了。她和余微约定只在校外见面,于是再也没遇见过徐行;除夕前夜那条波动陈更心绪的短信也静静躺在垃圾箱里,只被她翻起来过一次。她问余微,自己为什么想起徐行心中还是会有些酸涩。在倏忽明灭的夜色下,余微指着高中和初中的两栋教学楼的方向,那里只有树影洒下的缄默,她缓缓答道,“过去还没有被忘掉,未来又太过遥远。”
余微的话让陈更想起《夜航西飞》里委婉却引起共鸣的一段回忆:“如果你必须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着你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尽你所能决绝地离开,永远不要回头,也永远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是更好的。因为它们已经消亡。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之中,隔着距离,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这就是现在的她。陈更缓缓闭上眼睛。
而当飞机的乘务员开始让乘客收起小桌板的时候,陈更知道自己该醒了:她又踏上了这片土地,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她现在早已忘记T大这个前尘旧梦。
落地后给照例父母发了短信报平安,她坐机场线回酒店。沿线是一望无垠的静谧田野,和市中心的摩肩接踵全然不同。扑面而来的熟悉温暖空气进入她的鼻腔,陈更此刻才有从叁万英尺的高空中落地的感觉:她回来了,又是一个人。
为了报答她在B市的接待,王应呈和赵文欣来酒店附近的地铁站接她。当客人和东道主的感觉果然很不一样,她看着对面台阶上哈着气等待着的两个人,心里反而安定下来。和上学期来的孤单不同,一个学期也交到了几个朋友,这就够了。陈更低着头轻笑,等前面的人过了出站口,她仰起头才挥挥手。
“只带了这么点东西?”赵文欣看她只拖了一个行李箱,惊讶地说。
“毕竟我知道带辅导书回去也不会怎么看的,就干脆没带几本。”陈更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你下个月在哪里考SAT?”
对面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香港。王应呈一边拉着她的行李,一边说自己的运气不错,抢到了在新蒲岗的教育考评局的小考场。
“我还是在亚博考!”赵文欣抱怨说,“我又得憋着不上厕所了。”
叁人哄堂大笑。他们就走在笔直得如同拉链的人行横道上,附近是富力城的瑰丽夜色。在酒店放好行李,王应呈神秘地说送给她一份回京大礼,叫车去了国贸叁期。
“80楼有一个很美的地方,我想你会喜欢。”他有些腼腆地说,“那天在看夜景的时候,看到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我想你在北京也许会怀念家乡。这个酒吧也可以看夜景,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常来。”
“你怎么想得这么周全。”赵文欣在旁边打趣,“我是不是现在该转身离开啊?”
“别开玩笑了。”陈更脸红着揽住赵文欣的手臂,转过去对王应呈说谢谢,他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陈更感激已深的夜色隐藏了她的慌乱:她最先感到的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有些不知所措。已经过了拥有一往无前勇气的年纪,她已经弄明白感情“只能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王应呈喜欢她吗?可喜欢她什么呢?陈更想不明白。
她和徐行仅仅因为不在一个班就渐行渐远,她和王应呈,不应该是注定无法发声任何罗曼蒂克的吗?
她装作镇定地点了一杯望向窗外。从300米的高空俯瞰城市夜景,虽也是一览众山小,却和她从远山的观景台眺望B市两江交汇处的星星点点截然不同。近乡情怯,她在B市从未静下心来欣赏过夜色;此刻楼下的人造银河灿若星辰,华灯初上的长安街躺在目光所及的距离里,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在此刻回忆起除夕的前夜,陈更扪心自问,明年的此刻,自己又会在何处缅怀今日的自己?她已累到不愿意再踏出一步,也不愿再多想。霓虹闪烁,模糊了背景吵嚷的音乐,也扰乱了她的心绪。听着王应呈和赵文欣聊着叁月的考试,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开口的欲望;口中的点心的甜腻味道反而让她想起食堂一楼的绿豆沙,还有媛媛眉眼弯弯的笑容。
不去想结局,陈更决定放纵自己一把,她一口气喝掉了高脚杯里剩下的酒。新学期就要开始,她没有时间再去感时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