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阳每日除了检查他们功课,就是不断地收礼。
林家堡摆流水宴,莱州府有头脸的人家基本全都来了,和林家有交情的自然一个都没落下。来贺喜的人家讲究的送四份贺礼,家境普通的就两份——状元公一份,家里一份。反正不管谁来林重阳的贺礼少不了,林中和让人都给他送来,结果四房后院库房堆满只好放到前院去。
一开始林重阳还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后来手都软了,只让人登记在册、分类放好,等空了再清点。
原本这些是他娘的事儿,现在他娘有了身孕,谁也不敢累着她,这么多礼物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虽然谁也不会到他跟前来八卦王柳芽这个孩子来的多不容易,可林重阳也能瞧出端倪,当初在济南府的时候她就在吃药,他虽然不问却也知道的。
他觉得爹娘能够再有个孩子,这是极好的事情,不管男孩子女孩子,他都高兴。
毕竟这时候的人都喜欢孩子多一些,多子多福,而自己以后肯定长年不在家,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有弟弟妹妹也能让爹娘有个依靠。
更何况他也有点愧疚当初自己也没让林大秀享受到天伦之乐——没几个儿子是训爹训大的,如今夫妻团聚再有个孩子,也能正式过一次正常小夫妻的生活。
他想得开,林大秀和王柳芽反而有点担心,生怕林重阳有芥蒂或者不舒服,王柳芽还让林大秀找机会和儿子说说,让儿子知道他们俩就算有别的孩子也一样疼长子的。
这话王柳芽有点不好意思说,觉得林大秀和儿子格外亲就让林大秀说,可林大秀也不是那么容易表达感情的,比起女人他感情更不易外露。
媳妇吩咐,不能补办,所以他决定多喝点,让脑子晕乎乎的时候再说。
这日在河边陪酒,林大秀格外随和,不似以前喝几杯就算了,现在基本有酒必喝,最后就喝得两颊绯红,眼睛越发明亮,脚底都有些虚浮。
戴敏辉赶紧搀着他,“知道你高兴,我们也高兴呢,你想和回头兄弟们陪你,和他们就不用这么认真。”
李增仁趁机打趣,“大秀,你行不行啊,这几杯就要醉了?”
林大秀斜了他一眼,“你说呢。”只有他把李增仁喝趴下的时候。
李增仁一脸坏笑,“我也不是你媳妇,我怎么知道啊。”
戴敏辉笑骂他,“别没个正形,你有本事生个状元出来看看,当然还是咱们大秀行。”
李增仁立刻扭着脖子去找他家几个小子,这一次他和戴敏辉拖家带口来贺喜,小子丫头一群呢。
按照他的意思,想把自己家丫头和戴敏辉家的丫头全都嫁给林重阳当媳妇,不过林大秀这点还不傻,兄弟是兄弟,儿子的亲事得儿子自己中意,他没那个本事做儿子的主,要是李增仁不怕自己跟小九说去。
李增仁就知道多半没希望,又想着女儿攀不上让儿子攀也行,叫自己小子跟着林状元去,到时候也学个眉眼高低。
所以这一次就都带来了,想让林重阳自己挑个顺眼的。
“我这么多小子呢,保不齐也能中个状元回来,你们瞧瞧,哪个带点架步?”李增仁指指自己那四个小子,一个个生得也是眉清目秀的。
戴敏辉虚踹了他一脚,“就你心眼子多。”
李增仁就对那个八岁的大小子道:“李苗,多去小九哥哥跟前卖卖好,他一高兴就带你去京城。”
李苗一听乐了,“爹,真的吗?不是又哄人?”
戴敏辉道:“我告诉你,跟着林哥哥跑跑腿,办办差,可不是当大爷的。”
李苗立刻道:“大爹你放心,让我当状元公的小厮我也乐意。”
自家爹娘没少说林家堡的事儿,尤其是御赐神童林重阳,李苗已经如雷贯耳,早就把林重阳当成自己的偶像。
只可惜自己读书实在没那个天赋,还不如弟弟读的好,有点丢人。
这时候又有人过来敬酒,恭喜林大秀令郎高中状元。
林大秀刚要喝酒,戴敏辉就接过去,对那人道:“柳员外,咱兄弟不胜酒力,醉了,我跟您喝了这个,咱们同喜同喜。”
李增仁就打发李苗,“去,给你三爹送家去,好好表现,你小九哥哥瞧着你中用没准就同意带上你。”
李苗笑道:“您瞧好吧。”他立刻扶着林大秀就家去。
那边秋枫见状立刻跟上搭把手。
不只是林大秀喝多了,林中和都难得的放纵一把,喝得眉开眼笑醉醺醺的,老族长也不例外,他已经将担子卸下来交给林中和,现在一身轻,跟一些有身份地位的老人们喝得正开怀。
他们是真高兴啊。
林中和虽然喝了不少,可毕竟不是多高度数的酒,所以并未喝醉,他瞧着那些给自己敬酒的大家长们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原本这些人家也都和林家堡别苗头,这几十年来,没少背后奚落嘲讽林家。
“林家堡算什么啊,不过是躺在祖宗的余荫里。”
“林家堡不行,再过一百年也出不来个进士!”
“没进士,再有二十年林家堡就好败了!”
“没有进士,他林中和年纪也大了,等他再没了,林家堡还有什么?不中用的。”
呵呵。
林家堡坚/挺的很!
林中和腰背笔直得很,须髯飘飘,也是个儒雅帅气的老头子。
林家男人多俊秀,这话可不是假的。
被人诟病了几十年“林家男人多俊秀只剩下皮囊”,如今一下子出四个进士,林家男人多俊秀,是经得起任何人说的。
俊秀之才!
品貌相当!
面子里子都俊秀!
“归农兄,恭喜恭喜啊!”
“归农兄教导出一位状元郎,真是可喜可贺啊!”
“归农兄不动声色做了这样一桩大事,可得跟咱们分享分享经验啊!”
林中和笑道:“要说教导,我们老三我是花了心思的。可我们承阳,那倒没有,就连老四还有承泽那孩子,也不是我教的,都是跟着承阳学的。”
几人心里纷纷道:这个林归农,居然也会耍花腔,不肯传授经验就罢了,居然还不忘捧林状元,真是打太极的高手!
“那咱们倒是得跟贤侄好好请教。”他们说着就找林大秀。
林大秀这时候已经广袖飘飘地回祖宅,虽然喝多了也记着不可失礼,依然走得稳稳当当的。
他甩着袖子穿行在牌坊林下,想着对面要再竖起一座同样高大的状元牌坊来——那是给他儿子林小九的。
“嘿嘿,”林大秀站在林府门前,看看那座状元牌坊,再看看东边的位置,到时候小九的状元牌坊就立在这里!
“小九,真行!”他竖起大拇指,笑了笑,一转身就对上一张忧伤沧桑的脸。
哎呀,大喜的日子,这是谁这么扫兴!
林大秀微微蹙眉,睁了睁眼睛,酒精上头有点看不清,“你谁啊,我儿子中状元,你不高兴?”
林中方哪里能不高兴,他高兴,高兴得躲着哭了一场,又高兴又懊恼,当初王柳芽娘家还是自己去搞定的呢,儿子也是自己的,孙子也是自己的,怎么到了有这样的喜事反而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了?
他忧伤,说不出的忧伤,不再是从前的愤怒、对着林大秀吹胡子瞪眼的强势,而是处于弱势的忧伤。
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刚要说什么,林大秀道:“我知道了,你没考中心里难过,回去加入无用社好好读书,总有机会的。”说着一甩着袖子进门去了。
林中方这个郁闷啊。
秋枫和李苗憋着笑也不敢露出来,“三老爷,咱们五爷喝醉了,您别见怪,”赶紧追着林大秀去了。
林中方叹了口气,他也是喝多了有点情绪上头,然后就看到一脸怨愤的林毓轩兄弟俩。
林毓轩和林毓琦兄弟俩从河边回来,受不了所有人都在赞美林重阳和林大秀,而他们也不敢在那样的场合说什么坏话,他们相信只要敢说出一句不好来,不用林中和处置,林家堡的那些人当场就能啐他们,所以兄弟俩决定躲回家免得生气说出不理智的话来招祸。
结果就在门口看到这样一幕。
林毓轩道:“爹,他已经不是我们三房的人,以前不将你放在眼里,以后更不把当你当一回事的,你何必自取其辱。”
林毓琦也道:“就是了,还是我和哥哥孝敬你,爹,你趁机跟大伯提提,让我哥继续考试去吧。”
林中方瞅了他们一眼没说话,顾自走了,回到三房也不进正屋,转身进西厢春月屋里。
小方氏因为在祖宅老太太那里受不了所有人都恭维王柳芽、林重阳那些人,气得甩袖回三房。她在屋里跟自己的妈妈已经牢骚好半天,现在听见林中方回来忙不迭地迎出来,谁知道却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也不看她就去了西厢!
小方氏顿时气炸了。
本来借着闺女出嫁儿子成亲,她已经把后宅的掌控权夺回来,还趁机弄掉春月的孩子,哪里知道四房中个状元又把林中方的魂儿给勾走了。
这下她所有的计较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什么先好好做小伏低哄着林中方,到时候把春月打发出去,什么自己只要是当家太太,多少个春月都不算事儿。这些统统都是狗屁,她小方氏是谁,有儿有女,地位无可撼动,还怕他个小狐狸精!
所以她不能忍,她不敢在老太太那里撒泼发狠,她还不敢骂个小狐狸精浪骚货?
她心里恨恨地想着,一个劲地跳脚,可胸口就跟被一团棉花堵着张口数次都骂不出来。
丫头们就看着她在院子里一个劲地蹦高高,嘴巴张得老大却喊不出来,最后捂着脸呜呜地哭上了。
哭了几声,发泄了情绪,胸口的棉花好似被泪水给冲下去,只觉得一口气直冲脑门突然就畅快无比,张口就开始嚎。
“老天啊,没天理了啊,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青天白日的,硬是弄个狐狸精来祸害我们啊!”
“这是宠妾灭妻啊!”
“天杀的啊,你就不怕乐极生悲倒大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