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阳却也不和他一般见识,这些没有多少学识的小太监,自小被净身送入宫里,本身就是可怜人,但是因为伺候贵人就生出高人一等的意识,忘记做人的本分,尾巴越翘越高并不知道哪天大祸临头,这才是最可悲的。
当然他也没有提醒的义务,别人也不会听他的,他只是心里腹诽一下而已。
夏太监被人扶上马以后,傲然吩咐道:“扶林修撰上马!”
立刻有四个小太监上来就毛手毛脚,林重阳脸色一沉,“本官自能上马,不劳诸位。”
他翻身上马,却看到夏太监和几个小太监交换眼神的小动作,其中一个小太监笑得格外猥琐!
林重阳心里不悦却假意瞧不见,先见见太子看看状况。
队伍沿着玉河夹道往北去,到了东安门进入皇城,然后一直往西再入东华门就进了皇宫。这算是林重阳第四次入宫,第一次殿试,那时候胆战心惊的根本没空看什么,第二次进宫是传胪大典,第三次就是率众上表谢恩,那三次都是跟着大部队,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更不敢随便东张西望的。
这第四次走侧门,看到的不再是雄伟壮丽的前三大殿,而是西边的文华殿、文渊阁以及东边的御马监,穿过两片建筑中间的金水桥就是太子住的清宁宫。
清宁宫有门三道,前为徽音门,门里为麟趾门,第三门称清宁门,进去就是清宁宫的正殿和配殿。
这里其实就是后世故宫里的南三所建筑群,几经改建,就成了后来的模样。
现在来看,也是辉煌壮丽,灿然无比,没有一点败象。
不知道当今太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会是一位中兴之主,还是一位无能庸君?无能不可怕,只要肯听话,最怕无能还宠信内监,到时候宫廷内外大乱斗,绝对是祸国殃民之举。
他对皇帝了解略多一些,不但见过,且还听沈老爷子讲过几句,皇帝虽然年近四十,但是身材保持得不错,眼底也没有因为酒色而眼袋浮肿,且吏治尚算清明,算得上是守成之君。
再有一位中兴之主,那才是大明之福,百姓之福,后世之福。
如果他们知道后世会被满清灭国,如果他们知道会被列强瓜分,如果……他们还会一意孤行,蝇营狗苟于私人一己之力吗?
可惜,这些不能说,不敢说,没法说。
夏太监看林重阳原本淡然的神色竟然突然浮起一丝悲伤的表情,顿时不悦,小子你进东宫竟然敢一脸悲伤,你是来干嘛的?你来丧门我们殿下呢!
他刚要呵斥,却见林重阳表情已经恢复如初便只好憋回去。
进了清宁宫夏太监就让林重阳在门口等着,他则进去通报,又因为林重阳连一个红封都不给,所以他故意磨磨蹭蹭。
让你抠!治你个怠慢太子的罪名!
就在他故意东绕西绕,见了柱子摸一下,见了栏杆靠一下这般磨洋工地走着,太子身边另外一个叫王瑾的太监跑出来,见他竟然靠在栏杆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夏德忠,你作死呢,林大人呢?”
夏德忠不敢磨蹭了,忙站直身子,陪着小心:“王总管,小的方才崴了脚怕一瘸一拐不好看,略歇了歇。”
王瑾啐道:“别是你小子给林大人使绊子吧,我还是自己去请。”说着他就往外疾走。
夏德忠这会儿也不脚疼了,赶紧奔出去请林重阳进殿。
林重阳看他一副前倨后恭的样子,笑了笑,“夏公公,这是怎么啦?”难不成眨眼间自己镀金了?
夏德忠笑得十分谄媚,“林大人不跟奴才一般见识,没得辱没了您的才名,殿下等着呢。”
林重阳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跟着入内,路上就看到了等在道旁的王瑾。
王瑾立刻上前请林大人去殿后的左轩。
林重阳道了谢,跟着王瑾一路过去,绕过清宁宫正殿到了左后方的左轩。
左轩并非一座单独的敞轩,而是一个有围墙的小院,正房为五开间,红墙绿瓦绿门窗,在奢华的宫廷里显得有些过分的朴素。
轩内没有用墙间隔,而是落地花罩和帷幔,两间的进深显得十分阔朗。
太子坐在正中,下手却有两人陪坐,正在相谈甚欢。
林重阳和沈之仪对视了一眼,没想到他也在,他一撩官服动作到位地行礼,“臣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的声音挺年轻,透着一股子欢快,“林修撰快快请起,赐座!”
林重阳谢恩,然后起身在沈之仪下手落座。
他笑容得体,目光平和而坚定,和太子有了一个眼神交汇,然后又和对面那人点点头。
太子笑道:“林修撰不认识他,这是小王的一个伴读,叫徐峥。”
徐峥起身朝着林重阳躬身施礼,“徐峥见过林大人。”
林重阳忙起身拱手还礼,“徐兄客气了。”
太子的伴读,以后那可是了不得的,怎么也是一方大吏。
太子又让人赐茶,笑道:“若小王早些年认识林修撰,必然会想办法求父皇请林修撰入宫做伴读的,不过幸亏没那样委屈林修撰,如今林修撰可做小王的师傅。”
林重阳忙起身,谦逊道:“臣不敢。”
太子摆摆手,“别拘谨,父皇让小王找你们来随意聊聊,认识一下,所以你们不必拘束。”
沈之仪和林重阳少不得又要拱手谢恩,却不必再起身。
林重阳悄悄打量太子,十六七岁的年纪,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保护得好还是怎么的,他总觉得太子这么大了竟然还带着浓重的孩子气,按说深宫养成的孩子要么稳重深沉,要么蛮横嚣张,要么阴柔算计,却很少太子这样……单纯的。
太子之前就请了沈之仪来聊一下关于昏礼的一些礼仪问题,其实他不懂且听得头大,但是沈之仪讲得还挺有意思的。
他就让沈之仪回去整理折子到时候呈上来。
他又对林重阳道:“林修撰,父皇让你兼任奇技馆馆长,以后奇技馆的事情朝廷不干涉,不过你们要承接皇家差事。”
林重阳问道:“殿下,是摊派差役还是……”
给不给钱啊!
奇技馆可不是匠户啊!
“林修撰真是真性情,小王喜欢至极,”太子跟徐峥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林修撰放心,皇家也有皇商采办,所需采办器物若是交给奇技馆承办,自然是要给钱的。只是小王要成亲花费颇巨,实在不忍父皇操劳,是以想跟林修撰打个商量。”
林重阳道:“臣洗耳恭听。”
太子道:“父皇的意思奇技馆可以勘探域内各地,开矿烧玻璃,如何?”
林重阳心头大喜,他为的就是找皇帝当靠山啊,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大方,真是举世明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自想不到皇帝因为多少代人烧玻璃也没成,林重阳不过是用现成料器再加工,不一定能无中生有烧出玻璃来,所以给的条件很宽泛。
既没有固定地方,也没有规定年限,更没有说是否上缴税收。
不过林重阳却想把这些明确下来,毕竟做这个也不是为了自己发财做暴发户的。
他道:“殿下,奇技馆希望能得到工部堪舆的支持,去地方勘察地质,若是找到合适的矿石就可以就地修窑厂烧玻璃,无须运来京城。而地上地下所有矿场悉归国有,届时自然要缴纳赋税充盈国库。只是臣想恳求前十年免税,毕竟不知道何时才能勘察到矿石,不能保证何时能烧出玻璃来。”
咳咳咳,他觉得自己有点狮子大开口,但是人之常情,不就该如此么,荒地还三年免税呢。
太子啊了一声,“不保证时间?那……”
看他为难,林重阳寻思自己的确有点过分,十年实在是太久,要不就五年?
不等他说话,太子道:“父皇是希望待小王大婚的时候可以全用这种琉璃灯笼的。”
我擦,还说明君呢,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好吧,你什么也不给,这时候就想要一条街两条街满宫的灯笼,你怎么不上天啊!
满天星星正好做灯笼!
太子看林重阳脸色都变了,就知道肯定十分为难,笑道:“林修撰放心,小王知道烧玻璃十分困难,我自会跟父皇解释的,到时候不要全部都是,只需要清宁宫重要地方挂这灯笼就好,如何?”
林重阳寻思可以啊,但是得略缓一下再说,太子孩子气,自己还是孩子,完全可以故作不知啊,他缓一下的功夫,太子就道:“实在不行,我还能帮你收集琉璃器皿改烧啊,是吧徐峥。”
徐峥都要哭了,殿下您对林修撰也太和气了吧,不是说好的要拿出一点架子来,让这小状元心生畏惧,不得不臣服吗?
不是还说了,陛下故意责成他们烧玻璃,让他们进贡大量琉璃灯以供太子大婚就是要故意刁难他,然后好给太子施恩的机会吗?
您怎么……人家林修撰什么还没说呢,您自己先把底给交了呢。
林重阳立刻一副感动至极的样子,伏地道:“臣叩谢殿下恩典,必然竭尽全力,一定要为殿下大婚送上光明琉璃灯。”
太子连声说好,“我信你。”他还亲自将林重阳扶起来,拍拍林重阳的肩膀。
林重阳重新落座,太子对奇技馆十分好奇,问了许多问题,林重阳都一一给与解答。
交谈中,林重阳发现太子对政事以外的知识非常感兴趣,说起来便两眼发光,他便也诚心给出答案。
相谈甚欢的时候时间过得就格外快,转眼日头西斜,太子却依然没有要他们告退的意思。
徐峥暗示了好几次,太子颇有点不耐烦地道:“知道啦知道啦。”
他起身,两人立刻跟着起身告退。
太子对沈之仪道:“劳烦沈主事。”
沈之仪躬身施礼,“臣职责所在。”
太子又对林重阳道:“明日巳时小王去工部,你也去。”
林重阳领命,然后和沈之仪一起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