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大局(1 / 2)

<h1>大结大局</h1>

短短几天的时间之内,南华的帝都之中猝不及防的一场风云突变,本来地位稳固如日中天的太子风连晟突然遭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崇明帝突发重症,卧床不起,后宫中位份最高的良妃一改往日里的作风,积极的站出来主持公务,同时本来被崇明帝厌弃并且勒令在家思过的四皇子风乾也跟着突然复起,打着稳固超纲的旗号,强硬的开始再次活跃了起来。

风连晟本来意图压制,不想却受到以镇国公荣澄昱为首的一众老臣联手阻挠。

荣澄昱虽然手里早就不再掌握实权了,但是因为资格够老,再加上这些年有意的积累下来,手上就很是掌握了一部分的可观的人脉,相对而言——

风连晟这个皇朝太子虽然更为名正言顺了一些,但他真正开始掌权并且着手在私底下培植自己的势力却也只是在最近一年之内的事情,根基难免浅薄。

双方对峙之下,一时间竟然是谁也奈何不得谁的。

崇明帝那边卧床不起,已经数日不曾早朝,这天依旧是在前朝的偏殿议事,风乾却是当场发难,针对一直悬而未决的南方军营的主帅人选公然对风连晟施压。

“老三,现在的情况是军中长久的无人主事,在和长城逆贼的对决中,我们本身就不占优势,这样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你身为一国太子,却要这样的放任无所作为?军中无帅,这可是要人命的事情,群龙无首,稍微一个不慎,驻扎在南方亲临山脉附近的二十万守军就有可能一夕覆灭。”风乾冷冷说道,语气咄咄逼人,“现在纵观满朝山下,骁骑营副都统刘将军,不管是论资历还是作战经验,都是最上乘的人选,差他南下,根本就是势在必行的,可是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不肯答应?这到底是作何道理?”

“老四,你这是在质问本宫吗?”风连晟坐在案后,毫不掩饰的连连冷笑,横竖风乾这些人是居心不良,他也懒得再费事去玩什么以德服人的那一套,直接就端了身份出来压人,“父皇病中,本宫是忧心他的身体才勉强解了你的禁足令,准你出入宫廷侍疾的,你可不要得寸进尺!现在本宫是南华一国的储君,朝中一切事务由本宫全权处理,这也是父皇御准的。你说刘秉义合适,本宫恰恰以为他久居京城,缺乏实战经验,不堪担此重任,现在你却要在本宫的面前大呼小叫的跳脱?难不成你还想越过本宫这个太子,凡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皇帝重病,太子代为理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在这之间,崇明帝本身扶持风连晟的意图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风乾被他噎的不轻。

旁边站着的刘秉义更是满面通红,赶紧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息怒,是四殿下太过抬举微臣了,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南方麒麟山脉的战事非同小可,微臣又久居京城,如果是要臣突然领兵南下,微臣也着实不敢担此重任,还是请两位殿下令觅贤能吧!”

风连晟这样强权压人的态度,只会让他越来越多的得罪人,风乾暗中看了荣澄昱一眼,隐晦的露出一点冷笑。

荣澄昱还是和往常无异,腰板笔直的站在那里,他不当面掺合朝中诸事,凡事都冷眼旁观,跟一个隐形人没什么两样。

定了定神,风乾就又面上表情讪讪的重新开口道:“老三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你要搬出当朝储君的身份来压人,那就一切随你好了,只是麒麟山脉的战事紧急,回头真要出了什么岔子,你可要做好了向父皇交代的准备。”

风连晟不屑的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这才短短不过几天的功夫,虽然风乾是有前科的,但是因为良妃掌控后宫,满朝文武见风使舵,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再加上突然从幕后跳到人前的镇国公荣澄昱——

风连晟的心中懊恼,目光匆匆自众人身上扫过一圈之后就直接起身,甩袖而去,“本宫要去后宫探父皇的病,你们没事也都散了吧!”

“恭送太子殿下!”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待到他人走后方才直起了腰板。

风乾的嘴巴动了动,想要转身和荣澄昱说些什么,不想荣澄昱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直接就一声不响的出了殿门。

风乾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想了想,也跟着快走了出去。

后面又有一心只想着明哲保身的官员陆陆续续的出来,右丞相程中恒却一直留到了最后,眯着眼睛看门口。

“右相大人,这事儿你看可要怎么办才好啊?”后面一位御史台的曲方曲大人唉声叹气的凑上前来,“南方军中主帅的事情由四殿下来提虽然的确是不合适,但有一句话四殿下还是说对了,那军中主帅一直悬而未决,这迟早是要出事的啊!”

“是啊,右相!”马上就又有人凑上来,深有同感的附和,“陛下这突然一病,咱们这就都先失了主心骨儿,太子殿下又是那么个火爆脾气,半分不由人,再这么闹下去,只怕迟早要出事的。”

“丞相大人,现在朝中也就是您的资历最老,也只有您在太子殿下跟前能说上话,您——是不是还是劝一劝?”

“唉——也不知道陛下的病情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

一众人七嘴八舌,唉声叹气的感慨。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其实都是没站队的,但是作为一名养尊处优的京官,安稳惯了,谁都不愿意看到动荡。

程中恒听着他们发了好一通的牢骚,最后却也没表态,只就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再看看吧!”

说完就也举步往殿外走去。

“这——这是什么意思?”一直待到他的人出了大殿,曲大人才如梦初醒的使劲摇了摇头,和同僚们对望一眼,“右相这不会是要撒手不管了吧?”

程中恒这人在朝中的口碑还算不错,眼下正是需要他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

荣澄昱那边虽然行事依旧低调,但是他的人既然已经由幕后跳到了台前——

满朝文武又都不是瞎子,自然能够看出来风乾私底下和他交往过密的迹象,只是大家都隐隐的察觉了局势有变,就秘而不宣罢了。只是虽然如此,但是每个人的心里也都不愿意看到荣澄昱突然发迹,直上云霄的,本来以为地位最先要受到威胁的程中恒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局面,没想到程中恒居然大有一番要做甩手掌柜的架势。

这边程中恒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是叫众人的心里不安生,私底下又嘀咕了一阵也就各自散了。

*

风连晟说是要去探崇明帝的病,但是出门之后却直接没有往后宫去,而去拐了个弯,先去了他平时在宫里处理政务所占用的那间宫殿。

进门以后,他脸上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就突然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李维反手关了殿门,疾走上前。

风连晟随手松了下领口,问道:“荣显扬和荣烈那边都还没有消息吗?”

提起这茬儿,李维就是一脸的难堪,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属下暗中是又派人跟过去了,看是半路就给跟丢了——”

李维的话音未落,风连晟就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声道:“又是老二做的?”

几个字吐出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对自己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二哥当真的恨的牙根痒痒,却又完全的无可奈何。

李维尴尬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风连晟却也不介意,只就持续冷笑了一声道:“几次三番的,为了那个丫头,他倒还真是不嫌烦。”

只是这样一来,他这里却是完全失去了褚浔阳那一行人的消息了。

“只冲着二殿下屡次做下的这些事情来看,他所有的目也都不过就是为了袒护定国公主,他对殿下,确乎是真的没有恶意的!”李维试着开解道。

“你也不用捡这些个好听的话来搪塞本宫,他是什么心思,本宫一清二楚,要不是因为这样,你以为本宫和他之间还能一直的这样相安无事吗?”风连晟道,绕到案后,一屁股坐下,直接仰靠在椅背上,“从眼前的这个局面来看,好像本宫反而应该感谢褚浔阳的存在,要不是她牵制住了老二的那份心思,否则——”

真以风启的心机和手段,他要真把这些都用在了大位之争上,还真的是个大麻烦。

李维也知道他正为了这些人心烦,干脆就不再提及,直接岔开了话题道:“不过殿下,属下是怎么也不曾想到躲在暗处蛰伏这么多年意图不轨的人会是镇国公,现在他不仅从幕后走了出来,还公然扶持四殿下,这样的有恃无恐,绝对是来者不善啊!”

风乾自毁长城,早就没了什么好名声了,可荣澄昱居然迎难而上,还是和他搅和在了一起。

“他这是狗急跳墙了!”风连晟冷笑。

任凭谁也不会想到,已经淡出朝堂核心位置多年的荣澄昱竟然会存了这样的野心。

“想来自十二皇叔离京之后,这段时间,他一定是惶惶不可终日,唯恐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会被父皇追究查办,这种情况下,他就必须要先发制人,掌握主动。说他要扶持老四上位,本宫倒是觉得也不尽然就是这样,他那不过就是个障眼法,抢着想要将皇位占据,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够再去和他翻旧账了。”风连晟靠在椅背上,冷静的分析,“他需要的就只是一个能为他提供保护屏障的傀儡,显然这个位置就不适合本宫来坐了,而老五不学无术,名声不好,虽然在我们兄弟几人之中,他最好控制,但是一旦辅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老五上位,那他意图操纵新君保持朝政的意图就太明显的,相形之下,反而是老四颇有些可取之处的,再加上良妃在宫里还占有一席之地,在行事上也能给他提供不少的便利,这么一看,他会选择老四,那就完全的天经地义的了。”

“殿下——”李维沉吟一声,观察着风连晟的脸色,终极还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皇上怎么就会突然之间重病不起了?您看——这会不会是良妃——”

“如果是她,反而好办了!”风连晟截断他的话,唇角牵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来,自己说着又兀自摇头,“弑君的罪名,谁都担待不起,要在宫里做这样的事,谁都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保证一定会天衣无缝,良妃又不蠢,之前就算她和老四双双受制,但至少性命是保得住的,再怎么样,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做这样的事。”

“可是皇上身边,其他人想要做手脚也不可能的……”李维道。

风连晟抬手揉了揉眉心,“太医不是也说过了吗?是因为荣烈走的急,父皇身上余毒未清,再次发作了。兜来转去,大概真是本宫的运气不好,给了他们这样的可乘之机。”

他的神情倦怠,十分心烦的模样。

李维的心里其实还是有话要说的——

那么巧,延陵君和荣显扬父子相继离京之后,马上就发生了崇明帝二度毒发的事情?除非是真和风连晟所说的那样,是他的运气太差了,否则——

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巧合了?

风连晟既然没有多说,就说明他不想就此事深究。

李维想了一想,就正色道:“荣显扬父子的行踪不明,殿下本来还指望继续用他们父子来牵制镇国公的,现在看来似乎是有困难了,现在朝臣们心念不定,就连右相的态度也都变得十分模糊,该不会连他也倒戈了吧?眼下的局面,对殿下您可是极为不利的!”

“程中恒?”风连晟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意味不明的冷嗤了一声,“那也是只老狐狸,你说他要倒戈去和荣澄昱狼狈为奸倒是不必担心,就算不为别的,当初程南恩可是死在荣显扬父子手上的,以他的为人,绝对不会不计前嫌,只是眼下的形势对本宫不利,之前又是我婉拒了他家孙女儿的婚事,那老头子——”

风连晟脸上笑容不觉的又再深刻了几分,眼底的神情却是越发冰冷的字字清晰道:“本宫也干脆就不要指望他了。”

程中恒想要坐山观虎斗,那老匹夫也是忍性极强的人,他可以一直隐忍杀子之仇不提,也从不在人前对风连晟拒婚的事情表示不满,但是风连晟和他之间打交道却不是一两天的了,心里十分清楚这老头子小心眼的做派。

横竖他不会自己主动出手,惹祸上身,但荣澄昱和风连晟之间伤了哪一个,他都乐见其成。

“只要他不站队,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李维隐隐的松了口气。

风连晟眼底的眸光却是逐渐沉淀了下来,思忖着慢慢沉吟,“本宫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荣烈和褚浔阳那里,他们会接二连三的赶着出京,绝对是荣澄昱的作为,极有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被拿住了,一旦他们这一行人受制,本宫这里就捉襟见肘了,要对付荣澄昱,荣显扬父子绝对是最犀利的武器。”

“他们毕竟是同出一门的——”李维眉头深锁,不以为然的脱口道,可是话到一半,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殿下,您难道是觉得当年阳羡公主的事情也和镇国公他——”

“宣城公主是被谁逼死的?”风连晟却是不答反问,说着也不等李维回答,就又自顾说道:“宣城公主的心机到底有多深,本宫可是一清二楚的,她能和荣显扬之间彼此对峙二十余年都相安无事,又怎么可能突然就被荣烈和褚浔阳这两个小辈的一下子就逼迫的方寸大乱,甚至不惜出损招与之同归于尽?而且就算她是私心不好琢磨,你倒也不妨回头想想,当年阳羡皇姑可是住在镇国公府的大宅之内的,虽然说她的死是父皇和皇祖母授意让宣城公主去做的,荣澄昱就算再是无能,也是一家之主,他真的会毫无所察吗?”

风连晟说着,就又自顾笃定的摇头,肯定道:“最不济,那件事也是得他默许,宣城公主做起事情来才会顺风顺水,更有甚者——如果说那个时候他就早就已经上了杨氏的那条船,那么在阳羡皇姑的事情上,就是说他推波助澜的帮了忙,本宫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只有顺水推舟借宣城公主的手害死了风清茉,荣显扬才会爆发,从此和崇明帝做主的朝廷都势不两立。

荣澄昱的这个如意算盘打的本是没错的,只是他大概没想到,从来就明理又冷静的儿子会在和风清茉有关的事情上偏激至此,不仅将崇明帝视为死敌,同时更是将风邑也给彻底记恨上了,并且这种立场态度又直接影响到了延陵君,以至于现在场面完全失控,让他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的局面全部混乱了起来。

作为一个沾沾自喜,自以为运筹帷幄算计着所有人的操盘手,自风邑毫无征兆的叛出之后,他满心的怒意和挫败感可想而知,他不仅在妄图操纵儿子做开路钢刀的计划出现了偏差,更是被他一直以为牢牢拿捏在手的风邑给舍弃了,不仅如此,同时他却还留了把柄在外,随时都有可能净手灭顶之灾。

宣城公主应该就是逐渐察觉了他背地里在做的事,所以才不得已的铤而走险——

谋朝篡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自知在劫难逃,于是干脆以身作饵,布下一局,当初指使宁平公主的事,她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扳倒褚浔阳或是风启的,那么长的一串前奏下来,其实——

她最终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最后那一幕荣钦挺身而出救驾的戏码。

她要用自己的死,最后再为荣钦铺路,有了那一次手刃她的救驾之功,那么日后就算荣澄昱的丑事败露,崇明帝念及旧恩,多少也要对荣钦网开一面的。

她这一生虽然害人不少,但是对自己的儿孙——

却也总归算是尽了心的。

宣城公主那人,看上去就毫不慈祥,李维几乎是听的胆战心惊,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拿自己的命去给荣钦铺路。

脑子里换乱一片,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李维才惊疑不定道:“那荣钦的妻子周氏还有那个孩子——”

“荣澄昱做的!”风连晟道,语气笃定,一个字的犹豫也没有,“许是因为对宣城公主的作为恼羞成怒,他便抢先一步,没叫宣城公主自导自演的那场戏圆满收藏,但是说到底,他真正痛恨的人还是宣城公主,不会真的拿自己的孙媳和曾孙来泄愤。”

李维是一直听到了这里才恍然有所顿悟,“殿下就是因为料准了那天我们找到的两具焦尸不是荣钦的妻儿,这才顺藤摸瓜,坐实了他幕后黑手的身份的吧?”

怪不得那天从镇国公府出来,风连晟会是那样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如果死的真是荣钦的妻儿,那些歹人根本就犯不着引火*。”风连晟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荣家的人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就弯唇笑了起来,“要处心积虑不叫宣城公主身后安生,却又要多此一举去救下荣钦妻儿的——你说还能有什么人?”

不过就是荣家的自己人罢了。

荣显扬和延陵君显然不会这么做,那么——

就只剩下荣澄昱了。

“说起来,他和宣城公主之间表面和气,暗地相杀了一辈子,也真是有够难为他的了!”最后,风连晟似是略有所感的叹惋了一声。

最后也恰是为了和宣城公主置气,反而是叫他自己提前暴露了,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吧!

“那么殿下,眼前我们应该怎么办?”李维问道:“陛下重病卧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这段时间镇国公指使四殿下不断的搅混水,朝臣之中隐隐的都在动摇了,为今之计,您也必须马上想个法子反击了。”

“是啊,趁着父皇还健在,本宫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的确——是该做点什么了!”风连晟深有同感的略一点头。

李维看着他脸上表情,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咯噔一下,低呼道:“殿下您不会是想——”

如果崇明帝这个时候驾崩,那么趁着风乾还没有做大,风连晟登基为帝,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个想法,完全是大逆不道。

也不知道风连晟是怎么打算的,闻言语气还是半真半假的闲散笑道:“胡说什么?”本宫可是什么想法也没有,也什么都不会做。”

他说着,就起身站起来往外走,“去太医院把那几个自称有妙手回春之术的老家伙都叫上,再去给父皇会诊,父皇他再这么继续病下去,可就真的要坏事了。”

良妃不温不火坐镇宫中的目的是什么?荣澄昱只一味的煽风点火,还并没有实质上的行动都是什么原因?

这个时候,所有人拼的都是耐性。

那些人,根本就是在等着拿他的小辫子的,他们在朝堂上不断的搅乱朝局,向他施压,就是要逼得他按耐不住去走极端,那样一来,就能名正言顺的拉他下马,然后由风乾取而代之了。

他风连晟不蠢,当然不会自掘坟墓,并且这些天来,他甚至从不曾私底下单独召见任何一个太医,就连令文昌那里,也没有私底下接触,每回去崇明帝那里的时候,甚至是一定要得了密报,说那边侍疾的人是良妃,他才会过去。

风连晟自认为他这一辈子还是头次这样谨小慎微的行事,都已经面面俱到到了这个地步了,就是有人想要钻他的空子也不行。

这边风连晟休息好了从偏殿出来,等在院子外面的一个小太监就赶忙山前行礼道:“殿下,良妃娘娘已经过去伺候陛下用膳了!”

“嗯!”风连晟点头,他是算准了时辰出来的,主仆一行正往崇明帝寝宫的方向走呢,斜对面御花园右侧的小径上就见一个侍卫快速迎了过来。

“怎么?是府里有什么事吗?”风连晟的步子一顿,警觉问道。

“没!东宫之内一切安好,太子妃娘娘让属下转告殿下,不必挂心!”那侍卫回道,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语气不由的更加沉稳几分,“殿下,荣世子回京了!”

*

镇国公府。

荣澄昱出宫之后,风乾本来是想要追出来和他叙话的,不曾想到了宫门口,却早就不见了他的人影。

这边荣澄昱是听闻了荣显扬回京的消息,急匆匆的就赶了回去。

“显扬回来了?”荣澄昱进门就直接问道。

管家见到荣显扬沉着脸满脸杀气的进门,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是要坏事,叫人去给荣澄昱传信之后,干脆就亲自等在了大门口,此时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道:“是!才刚进门还不到半个时辰,小的瞅着世子爷的气色实在是不太好,这才着人去请了国公爷回来!”

荣显扬走了这一趟,就什么都清楚了。

荣澄昱也不再试图掩饰什么,抬脚就直接朝他院子的方向走,“他现在人在哪里?回去休息了?”

“没!”管家忙道,面有难色,“世子回来之后就直接去了主院,在——在您的书房!”

他的神情闪躲,明显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荣澄昱脚下步子一顿,脸上也凭空添了几分寒意,却没说什么,只脚底方向一转,直接回了主院。

他一个人走的很快,快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却见梁五几个门神一样的堵在院子外面,而他院子里的所有下人却都被一股脑儿的给轰了出来。

管家赶忙上前一步,喝问道:“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世子爷他——”院子里的一个管事支支吾吾的开口,去不知道是要如何解释。

荣澄昱的目光微微一凝,举步过来。

他的面上虽然不见恼怒,但是神情之间却分明透着几分森然,盯着梁五道:“显扬呢?”

“国公爷回来的正好,世子正在里面等您!”梁五道,就唯有措辞还算得上是恭敬。

荣澄昱并不与他计较,直接抛开这里混乱的场面不管,举步进了院子,直接进了自己的书房。

那书房在正屋右侧书房的尽头,前面被几株茂盛的柏树遮掩,荣澄昱一路走过去,方才见那房门大敞,屋子里面狼藉一片,各种书籍信函散落的到处都是,若不是荣显扬长身而立站在那一片狼藉的废墟上,这场面就跟遭了贼一样。

荣显扬是背对大门口站着的,负手而立的背影凭空透出几分冷肃的气势来。

荣澄昱从门外进来,扫一眼那屋子,却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只就冷冷说道:“你要闹也要有个限度,这是示威给谁看呢?”

荣显扬缓慢的回过头来,目光森然的看他,冷讽道:“父亲你做事果然滴水不漏,现在你应该可以说了,阿茉她人在哪里?”

他过来这里将荣澄昱的整个书房和卧室都翻了个底朝天,荣澄昱这么多年以来图谋了一场这样巨大的阴谋,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手边居然是连一封信函或者字条都不曾留下。

荣澄昱分明知道他的意图,这一刻还是免不急怒攻心,找了张椅子一坐,却是不答反问道:“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把我这里翻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以父亲你手眼通天的能耐和手段你会不知道?”荣显扬反问,直接就撕破脸皮了道:“你勾结杨妃的余孽为患朝廷,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还罢了,否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整个荣氏一门都被你葬送吧?你既然敢做,我要去御前揭发,替你荣家的其他人另谋出路,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这是真的为了风清茉的事情恼怒到了极致,居然扬言想要玉石俱焚了?

荣澄昱是早在二十多年就对他忍无可忍了,没想到事到如今,自己的这个儿子还是冥顽不灵,居然一点长进也没有。

“你这个孽子!”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荣澄昱突然嘶吼道,他霍的站起身来,霍的一抬手,手指几乎戳到荣显扬的鼻尖,腮边肌肉因为愤怒而抖动不停的恨声道:“就是为了那么一个女人,你到底是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当初我劝也劝过了,求也求过了,作为父亲,你到底是要我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才算?”

“父亲你的意思,难道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还都是为了我不成?”荣显扬也早就不管什么父子情分了,同样针锋相对的据理力争。

“要不是你当初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自毁前程也要娶那个女人,你以为我原意苦心筹谋算计这么多吗?”荣澄昱怒不可遏。

父子两个针锋相对,当真是如同仇人一般。

这个儿子,曾经是他引以为傲的所有资本,他少年成名,文武双全,在他自己被迫接受了一场叫他前程尽毁的联姻以后,各方面都十分出色的荣显扬身上,他几乎是倾注了所有的希望,盼着他扶摇直上,光宗耀祖。而荣显扬也果然是没叫他失望,文武双科状元,年纪轻轻就立有军功,那么时候,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多年以前错失的所有,都要在这个儿子的身上得到弥补和满足了,可偏偏——

如果不是风清茉那个女人的出现,今时今日的荣显扬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他们荣家,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荣显扬应该前程似锦,他们镇国公府应该高门显赫。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打算好了,待到荣显扬成家立业,他就要早早的将爵位传给儿子来承袭,因为他始终无法忍受,曾经位高权重的镇国公荣家在他的手里变成一具完全丧失了实权的空壳子。

然则就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荣显扬却突然主动请辞,要娶风清茉那个女人过门,那个时候他就当场的暴跳如雷,威逼利诱是进了手段,然则荣显扬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死活的不肯低头就范。

一场又一场和皇室之间的联姻,就像是被强压在他们荣家人身上的诅咒一样,让他几欲发狂,一定要不遗余力的找到一个缺口脱困。

他痛恨宣城公主,同样也痛恨那个让他儿子丧失斗志的女人,以至于到了延陵君这里,他都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失望了,只觉得是对这一双不成气候的父子深恶痛绝。

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荣显扬还是为了那个女人执迷不悟。

荣澄昱的眼睛喷火,几乎只凭满腔的怒意就能将人焚成灰烬,他看着荣显扬,面目狰狞的质问,“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没有清醒吗?那个女人他到底是有什么好?只有你把她如珠如宝的护着,可是真的事到临头,她又是怎么对你的?她都可以为了一个风邑就将你们父子弃之不顾,你还惦记她做什么?”

“所以呢?”荣显扬面对他的质问,就只是无动于衷,只用了一种比荣澄昱更加深恶痛绝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就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娶阿茉为妻,所以当年便处心积虑,放纵宣城动手害了她?”

自从得知荣澄昱才是一直以来扶植风邑的幕后黑手之后,荣显扬也瞬间就想通了——

其实他比其他的人和人都了解自己的父亲,在外人看来荣澄昱是放任自流,对宣城公主及其子女都百般的纵容,但事实上荣澄昱却并不是个昏聩庸碌的人,他既然从一开始就深入局中,那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崇明帝母子二人在风邑一事上面的打算,但是最后风清茉被毒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就说明——

就算他没有推波助澜,那也绝对是从旁看着,放任自流。

否则但凡是他稍微有一丁点儿的不愿意,只需要略施手段,都不可能叫宣城公主那么轻易的成事的。

是他的父亲为那些杀人凶手大开方便之门,眼睁睁看着他们暗算他的妻子到死的。

荣显扬已然是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说不清楚是愤怒还失望,总之是心底里荒凉一片,冷的彻骨。

“你对阿茉,真就那么恨吗?”荣显扬问道,声音里都是深深的无力,一句话说完,根本就不等荣澄昱的反应,紧跟着他就话锋一转,声音都化作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反手一把抽出旁边柱子上挂着的装饰用的宝剑,剑锋直指,直刺荣澄昱的咽喉。

那宝剑平时就只是挂着好看的,两边都没有开刃,但是他盛怒之下的杀意弥漫,只长剑劈下,带起的风声就割的人皮肤生疼。

荣澄昱站在原地,不避不让,腮边肌肉痉挛一样的抖动,只就冷冷冷冷的盯着面前对他举剑相向的儿子。

他对这个过分出色的儿子,始终舍不得放弃,但偏偏对方却永远都在和他背道而驰,这种感觉,叫他越发痛恨的利害。

“就算我当初的确是袖手旁观,当年你已经为了那个女人瞒天过海,犯下了一出欺君大罪,那么现在——你是要为她,再添一宗弑父杀亲的罪名吗?”荣澄昱冷讽说道。

“什么弑父杀亲?在你的心里其实早就没把我当儿子看了吧?当初阿茉身怀六甲,临盆在即,即使你再不待见她,可是在放任宣城对她下手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想过君玉的死活?你可以一直把阿茉当做是外人,可君玉却是荣家的血脉,是我唯一的儿子,你连他的死活都不管,今时今日,却还要在这里公然指责我的忤逆吗?”荣显扬道,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荣澄昱会真心实意的接受了风清茉,但是断了他们父子间牵连的却是荣澄昱狠心决绝的连延陵君的生死也不看在眼里。

即使他当初没有选择一桩叫他觉得满意的婚姻,但是这个男人嗜血残忍到了这个地步,也着实是叫他心灰意冷。

荣澄昱自始至终都不心虚,这个时候被荣显扬当面揭了短,心里莫名恼怒。

他突然往前一步,脖子紧贴着荣显扬的剑尖,讽刺无比道:“那你现在是要怎样?你若是真有这样魄力,倒是不妨一剑刺死我来试试看!”

荣显扬看着他脸上有恃无恐又狠辣的表情,嫌恶的别过眼去,半晌,垂了手,有气无力道:“你要做什么事,都随便你,我不会阻止也不会干涉,阿茉和鬼先生他们人在哪里?你把他们交出来,从此以后,咱们两个就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荣澄昱一早就知道拿捏住了风清茉之后的益处,此刻便是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声。

他走过去,劈手夺了荣显扬手里的剑,重新收回剑鞘里,然后就一反常态,突然语重心长的说道:“显扬,再怎么样,你我也是亲父子,我承认在君玉的事情上,当初我是因为太过恼怒而没有想的那么周全,可是你从小到大,父亲对你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希望,你并不只是不知道,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恨铁不成钢。归根结底,我们父子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都是因为受制于人的万不得已。现在好了,父亲等了几十年的机会就在眼前,这一次,只要是我能成事,从今以后,我们荣家人就再不必仰人鼻息的生活了,你也好,君玉也好,你们要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全都无可厚非——”

“够了!”荣显扬听着他这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就只觉得厌恶,他用力的闭了下眼,忽而大力甩开荣澄昱的手,“你别跟我说这些,也不用再想着花言巧语的拉我下水了,我说过,你要做什么事,都随你,横竖我不拦着。阿茉呢?告诉我阿茉她人在哪里?我只要她!”

他居然,还是这样的冥顽不灵?

荣澄昱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捏紧,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他的目光阴鸷的盯着眼前满面暴虐之气的荣显扬,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努力的压制下情绪,甩袖道:“我会将她找回来的原因你根本早就心知肚明,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好好的说话,那也就不必废话绕弯子了,现在我要做什么,你也一清二楚,君玉和那个丫头的性子我把持不准,省的他们还要回来坏我的事,还有你——比这样几次三番的叫我失望,我也信不过你,所以——”

“你想要我帮你成事?”荣显扬不等他说完就当先接下他后面的话茬。

荣澄昱也不说话,只就信心满满的看着他——

有风清茉在手,他是笃定了荣显扬一定会就范的。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荣显扬的目光略有复杂的看着他,唇角似是要扯出一个笑容,可到最后却没能把这个表情完美的表现出来。

荣澄昱为着他这近乎诡异的一个笑容,心里突然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然后果然就见荣显扬冷嗤了一声,断然摇头道:“我不答应!”

“什么?”荣澄昱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冷不丁的就笑了出来,“你说你不答应?你现在还凭什么——”

“你不是说信不过我吗?同样,我对你也没有丝毫的信任可言,你要挟持阿茉来胁迫我为你做事,我现在就可以明白的告诉你——这绝不可能!”荣显扬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的态度如此强硬,这一点是荣澄昱完全意想不到的。

他忍不住咝咝的抽着气,愣了半晌,想说什么的时候,荣显扬已经神情冰冷的继续开口道:“就冲着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算我真的帮了你,谁又能保证你一定会践诺?我与阿茉之间,横竖是已经这样了,相见不如不见,你要恼羞成怒,直接杀了她反而更好,我也就可以直接跟着她去了,就算是共赴黄泉,也不会比这些年间的不得相见更凄惨了吧?所以——你要拿阿茉来威胁我?抱歉了,这一次你的如意算盘本身就打错了,现如今,她是生是死,对我来说,总归是没什么差别的,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跟着她就是!”

荣澄昱听了这话,就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他一直以为拿捏住了风清茉,荣显扬就一定要落入他的掌握之中的,却怎么也没想到,经历了这些年的相思之苦过后,荣显扬居然心灰意懒——

他只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却是生死不论的了。

荣澄昱使劲的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盛怒之下,他扬手一巴掌就朝荣显扬脸上掴去。

荣显扬的唇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的体力现在不比从前,也不和他硬碰硬,但是常年习武的根基还在,身形只就稍稍一侧便轻而易举的躲过。

荣澄昱一下子扑空,往前踉跄了一步。

荣显扬趁机脚下后撤半步,反手拽了他一下,待到荣澄昱有惊无险的稳住身形之后,荣显扬的右手已经往前一送,袖子里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刃吐出,刀尖直指——

依旧是荣澄昱的喉头。

这一次,他脸上充斥着的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一样黯然的神情,荣澄昱能够感觉到那刀锋上面锋利的触感,浑身僵直,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坑了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我也早就厌倦了,不如——一切就都在这里结束吧!”荣显扬道,他的语调既不高亢也不狠厉,反而那种深深绝望无力之下的颓废气息,更能叫人领悟到他的杀意和决心,叫人忍不住的汗毛倒竖。

“你——”荣澄昱好半天才迟疑着吐出一个字。

他知道荣显扬这不是在和他开玩笑的——

可惜他壮志未酬,荣显扬是个为了那女人封魔了的疯子,可他荣澄昱不是。

他的眼中显而易见的闪过一丝慌乱,荣显扬看在眼里,就讽刺的笑了,道:“是不是现在我杀了你,然后很快就会有人送阿茉到地下去同我团聚了?当初是我一意孤行,整整二十年都和她天各一方,现在反而该要谢谢你的成全!”

说话间,他的唇角就蔓延出一抹近乎残忍的诡异的笑容来。

荣澄昱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他和荣显扬父子之间拗了一辈子的脾气,自然也拉不下面子来服软告饶。

荣显扬苦笑了一声,手腕刚刚翻转往前一送,那书房外面却突然有人快跑着奔了进来,“国公爷,太子殿下到——访——”

管家的话音未落,就被眼前的这个场面惊了一身的冷汗,舌头僵硬,眼睛圆瞪着愣在了当场。

风连晟随后大步跨进门来,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先暗暗道了一声“好险”,面上却是不显,只就若无其事的继续走进来,含笑道:“镇国公和荣世子你们父子俩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刀剑无眼,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彼时荣显扬手里的刀锋已经在荣澄昱的颈边那里刺出了一串的血珠,这可绝对不只是个玩笑那么简单,再加上这书房里狼藉一片的场面,想也知道这双父子之间必定是刚刚爆发了一场可怕的争执。

风连晟的眸子微微一转,就只当成是不明所以的走上前来,拈了兰花指,咂着嘴用两指将荣显扬手中匕首推开些许,一面打着哈哈道:“父子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亮刀子的?误会,误会哈!”

荣显扬没有说话,只就阴沉着一张脸。

荣澄昱的心里却有一种劫后余生一样庆幸的感觉,他借机后退一步,整了整袖子,一面道:“一点误会,显扬他最近人在病中,脾气难免暴躁,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哪里哪里!”风连晟含糊着干笑了两声。

荣澄昱今天是真的没心情和他虚以委蛇的演戏,紧跟着又道:“太子殿下驾临寒舍,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没有去大门口接驾,微臣惶恐!”

“国公爷不必客气,抛开君臣的关系不提,咱们两家也还是姻亲呢,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风连晟道,他倒是神态自若,毫不介意的和荣澄昱之间打着太极,“本宫是听闻荣世子回京,之前他也是为了救皇祖母才受的伤,本宫一直没有登门问候,刚好这会儿得闲,就过来看看。”

风连晟说着,就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冲外面招招手,“快进来吧,荣世子在这里呢!”

他说完,就又回头给荣显扬二人解释,“方才本宫才刚到大门口,正好迎着这个丫头了,就直接把她带过来了!”

几人狐疑,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却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浅绿从外面快走了进来。

荣显扬的目光微微一凝,眼中闪过些许疑虑。

“国公爷,世子!”浅绿擦了把汗,匆忙给两人行礼。

如果是延陵君和褚浔阳回来了,那么他两人肯定会一起过来的。

荣显扬的心中生疑,就随口问道:“君玉和浔阳他们呢?”

“世子爷,定国公主出事了!”浅绿道,面有急色。

荣澄昱虽然也不喜欢褚浔阳,但是只冲褚浔阳的背景,他都不可能直接对褚浔阳下手的,况且荣显扬十分清楚的是自己离开之前延陵君他们是和风邑夫妻在一起的。

“怎么?”荣显扬问道。

“世子爷离开烈焰谷之后,主子他们本来也要跟着一起回京的,可谁曾想才刚出了山谷,就遇到了长城部落的人设伏,主子他们一时不察,公主就落在安王殿下手里了!”浅绿道,神情焦灼,眼神凌乱,看上去还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的。

荣澄昱将信将疑。

“烈焰谷?是楚州附近,鬼先生的住处吗?”风连晟却已经当先皱了眉头,走上前来,“你说褚浔阳在那里被十二皇叔掳劫了?”

原来延陵君一行是赶着去了烈焰谷了?可那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且不说褚浔阳被掳劫的事情是真是假,只看荣显扬的这个反应——

绝对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是!”浅绿点头,跺着脚看着荣显扬,“奴婢也不知道安王殿下怎么会察觉了主子们的行踪并且突然出现,但是他撂下话来,说这是世子爷您诓骗他所应当付出的代价,强行带走了公主,公主怀着身孕,主子又不敢随便动强,最后无奈,就只能带人追着他们南下了!”

荣显扬诓骗风邑的又会是什么?

风连晟的心里疑窦丛生,但是这个时候却没什么心思考虑,只就庄重了神色对荣显扬二人道:“国公爷,荣世子,事关定国公主,此事非同小可,我看此事一定要尽快妥善解决才好,否则一旦惊动了西越国主,那可就麻烦了!”

风邑掳劫褚浔阳,冲浅绿带回来的话,似乎是因为荣家的私事,这要让褚琪枫知道了还得了吗?

荣澄昱顿觉此事棘手,想了下,只能强压着脾气问荣显扬道:“你觉得要如何处理?”

“眼下多事之秋,听说陛下又重病卧床,事情自然是能少一件就少一件的!”荣显扬说道,只用了一种完全公式化的语气,“而且浔阳再怎么说也是我荣家的媳妇,她被人掳劫,难道还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我看还是先瞒下吧,先等君玉那边的消息再说。安王又不糊涂,就算他掳劫浔阳的目的暂时还不明了,也应该不会真的为难他。”

谁动了褚浔阳,那就等同于是向褚琪枫和整个西越一国宣战,就是风邑——

也不会有这样的魄力。

荣澄昱现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尽快把朝中局势稳定下来,自然也最怕会节外生枝。

荣显扬的提议,正中下怀,他略一思忖,就转向了风连晟道:“太子殿下以为此计可行吗?”

“荣世子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的,定国公主到底也是你们荣家的媳妇,既然你们都无异议,本宫也就不多说什么了。”风连晟道。

他长出一口气,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定国公主的运气向来不错,而且十二皇叔那边的具体情况不明,诸位都先放宽心吧。本宫还有公务要赶着回去处理,既然荣世子看着也无大碍,那本宫就先行一步,回去了!”

“是!恭送太子殿下!”荣澄昱拱手施了一礼,其他人也都纷纷退让。

风连晟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再从他们父子两人面上过了一遍,然后就大步出门而去,一直到在大门外上了马,仪仗拐出了巷子,李维方才慎重的开口道:“殿下觉得那婢女的话可信吗?”

“信!怎么不信!”风连晟脱口道。

这个时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风了,天色阴沉的利害,北风扑面,很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风连晟裹了裹大氅的领子,唇角却始终挂一抹薄凉的笑。

李维想了半天,终究也还是想不明白,“明知道动了定国公主就是和西越朝廷作对,好端端的,安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阻止荣烈回京趟浑水,并且给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他南下亲临山脉!”风连晟道。

李维听着,心里却是越发的糊涂。

“怎么?还不懂?”风连晟见状,不禁莞尔,侧目看他一眼。

“属下愚钝!”李维面有愧色的垂下头去。

风连晟就重又自他面上收回了目光,看着前面人影稀疏的街道慢慢的开口道:“荣显扬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方才看他的表现,八成是荣澄昱对他做了什么,或是捏住了他的什么把柄,想要逼他就范,结果就惹恼了他了,虽然本宫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被拿住了什么把柄,但既然荣澄昱有把握能制住他,荣烈八成也逃不过,荣烈如果在这个时候回京,那就妥妥的是要陷进荣澄昱的阵营里去了。荣澄昱他想要反本宫和父皇,而十二皇叔——要反的却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出面将荣烈引开,来彻底消弱荣澄昱的力量,这就不足为奇了吧?”

风邑虽然带领整个长城部落和这座朝廷为敌,但是从他之前的种种举动来看,似乎——

他要整死荣澄昱的心思更重。

现下褚浔阳和延陵君的背景太强大,一旦叫荣澄昱争取到了他们,就会占据了太大的优势,而风邑——

哪怕是要看荣澄昱和他们朝廷之间自相残杀,也是坚决的要插手进来,均衡了他们双方手中的力量,不会让这一场较量这么轻易就分出胜负来的。

“那这样一来,咱们朝中不是还要乱上好一阵子的吗?”李维想了想,还是不免忧。

“是啊,眼下势均力敌,一时半刻的,的确是消停不了了!”风连晟道,他倒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神气,微微眯了下眼睛,唇角居然还有恃无恐的扬起了一抹笑。

李维看着他,越发猜不透他的心思。

风连晟却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忽而就幸灾乐祸的笑了,“看来这一次荣澄昱是弄巧成拙,彻底的把荣显扬给逼着翻了脸了,这样一来,反而是要便宜了本宫了,这就是摆在本宫面前的可以争取到荣显扬父子的绝佳机会!”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算是亘古不变的。

荣澄昱这一刻恐怕是要悔不当初了。

风连晟只要想想就觉得心里快慰,忍不住就眉飞色舞了起来。

李维看着他这喜形于色的模样,嘴角隐隐的抽搐不止——

他们家的这位太子殿下,论心机手段,都是首屈一指的,但就是这个毫无定性的脾气——

不熟悉他的人还好,熟悉他的人,天天看着他在正常人和疯癫病人之间不住的变脸,绝对是要憋疯的。

李维也不知道他家太子殿下是不是从小没娘过的太压抑了,然后就成了个不断变脸的变态,但总之在这人跟前当差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否则真惹他发起怒来,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回去看看父皇那里是不是还没醒?如果没有的话,就传本宫的私人印鉴过来拟一纸诏书,老四今天不还上蹿下跳的嚷嚷着要往南方军中派遣主帅吗?既然荣烈刚好去了那边,那就别叫他白走一趟,这个主帅的位置,就叫他先占着吧!”这边李维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风连晟脸上表情就已经不知不觉的变为庄重。

“啊?”李维有些诧异,“殿下这是要放任他做大吗?这样一来,真的不怕养虎为患吗?”

“荣烈和褚浔阳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本宫这个太子,你当我不知道?”风连晟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随后便是目光森然的冷冷一笑,“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连个都还没存拉下本宫的心思来,两者权衡,本宫倒是宁愿扶持他们做大了。”

他风连晟就是有这样的魄力,永远不去计较眼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得失。

“可是——镇国公会设法阻止的吧?”李维沉吟。

“那可就由不得他了!”风连晟漫不经心的笑道,仿佛是已经能够看到荣澄昱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那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了,“本宫的懿旨,他还没有资格驳回,就算他有本事联合朝臣造势,只要本宫坚持,他也一样是无计可施,他不想看荣烈做大,就除非采取非常手段去暗杀,但是——”

杀了延陵君那就是捅了褚浔阳的马蜂窝了,荣澄昱绝对没有那个胆量尝试。

届时——

他就只能是祈祷延陵君和褚浔阳会一直的留在军中不要回朝来掺合了。

风连晟的这一招虽然也给自己留下了后患,但无可否认——

对荣澄昱而言,却是十分阴损的一招了。

“是!属下明白了,回宫之后即刻就办!”李维斟酌过后,郑重其事的应下。

“嗯!”风连晟点点头,又往前走了一段,就突然沉吟着问道:“对了,老二呢?他现在在哪里?”

“二殿下?”李维身经百战,早就习惯了他这样跳脱的思维,赶紧道:“这两天属下没有太在意他的行踪,回头叫人过来问问,不过如果定国公主真的被掳劫南下了——想必二殿下也会尾随吧?”

以风启对褚浔阳的用心,他的确是应该这样。

风连晟眯了眯眼,眼中又有隐晦且狡黠的光亮闪过,“去问问吧,他什么时候回京了,告诉我!”

李维被他笑的心里发毛,却无暇多想,赶紧的答应了。

*

镇国公府。

这边风连晟刚一离开,荣显扬紧跟着也拂袖而去。

荣澄昱站在厅中没动,管家站在门外,看着他阴沉森冷的面孔,神情忐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国公爷,太子殿下突然到访,似乎来者不善,他会不会是有什么目的的?”

“现在不是管他的时候!”荣澄昱道,骤然回头,一张脸上阴云密布,十分可怖,“你不是说派去烈焰谷的人做的十分干净利落,没有出现任何查差错的吗?”

“是啊!”管家忙道:“国公爷您是怀疑安王突然插手,也是和那件事有关吗?”

“要不然呢?他怎么突然跑到楚州那里去?”荣澄昱反问。

“可是那件事小的是吩咐信得过的人去做的,他把人带回来的时候也跟小的当面保证,中间绝对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的!”管家道。

本来突然听说风邑也插手进来了,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有关风清茉的事情暴露了,但派出去掳劫风清茉和延陵老头儿的都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而且人也给顺利的带回来了,怎么看也不该会是中途出现意外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回来复命的人其实对他隐瞒很重要的一部分真相,当时那一行人闯入烈焰谷抢了风清茉和延陵老头儿出来的时候,本来是要从前面的大路出谷的,结果被海绍维那孩子神兵天降,带人给劫了道,要从他们手里抢人。长城部落的那些人骁勇善战,再加上海绍维有备而来,人多势众,不得已,他们就被逼着走了另外一条小路出谷,半途经过一场艰难的恶斗,虽然保住了到手的人质,也将长城部落的那些人尽数诛杀,却一时失手,让受了重伤的海绍维逃脱了。

本来如果海绍维也一起被解决掉的话,那些人回来就肯定不会隐瞒,一定会如实禀报的,但是海绍维的逃脱却让几人心里没了底,虽然那孩子受了重伤,看样子是没得救了,可一旦他把消息泄露出去,也是个大麻烦。

于是为了免除办差失误需要接受的惩罚,几个人就干脆趁黑处理掉了尸体和血迹,回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复命了。

这样一来其实也就难怪当时褚浔阳和延陵君不解那些人遮掩血迹的原因的,他们以为那些人是要妨他们的,实际上——

他们真正要妨的人是荣澄昱这个幕后主使。

也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巧合,荣澄昱这里,任由他想破了脑袋也绝对想不到因为海绍维那孩子的介入,延陵君和风邑那双方已经秘密达成了共识。

“一会儿你再去问一问当时整个事情的细节,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我总觉得风邑突然插手出来,这件事很有问题。”仔细的又思忖半天,荣澄昱终究还是不放心。

“是!小的一会就去!”管家应了,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道:“还有国公爷,世子那里您准备要怎么办?”

“怎么办?”荣澄昱一下子就暴怒起来,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几十年了,他到底还是冥顽不灵!”

“如果世子一定不肯就范的话,那我们就算是扣住了阳羡公主,应该也没什么用处了,现在还要左右防范,并且派人手盯——”管家试着开口。

不想荣澄昱紧跟着就是一记凌厉的眼波横过去,怒声道:“你别打错了主意!那个女人,一定要留着,他现在是说生死勿论,可是一旦等到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

荣澄昱说着,就是森然冷笑,“你以为,他真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女人死吗?”

风清茉,依旧是用来牵制荣显扬的最有力的筹码。

管家被他脸上这种骇人的神情吓到,赶紧的垂下眼睛。

荣澄昱是缓了一会儿才逐渐冷静了脾气,道:“事不宜迟,一会儿我写一封信,你再送去四王府,就算风邑暂时把君玉引开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能掌控多久,不能再拖了,这件事上,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良妃娘娘那里一直都盯着呢,可是太子太过警觉了,每次进宫探病,都一定选人多的时候,又坚持不肯单独召见陛下身边的人,我们完全拿不住合适的契机!”管家道,一筹莫展。

“拿不到契机,那就制造契机!”荣澄昱怒声道。

因为风邑倒戈,他背地里筹谋了多年的宏伟蓝图一朝土崩瓦解,他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明明如果风邑听话,顺理成章的在他谋划下一步一步的夺得皇位,现在他整容家早就可以咸鱼翻身,荣光无限了,可偏偏——

这一刻,他是真的这风氏的两姐弟恨到了骨子里。

风清茉一手毁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个儿子,于是就活该不得好死;而风邑又让他苦心钻研多年的心血都付诸东流,更该是被千刀万剐了来泄愤。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拿下这座王朝的权柄,让那些忤逆他,践踏他和背叛他的人统统去死!

荣澄昱脸上表情狰狞的十分恐怖。

就是熟悉他的管家看在眼里也忍不住的头皮发麻,赶紧答应着退了下去。

管家找那天执行任务的死士询问出来的结果还是一样,而荣澄昱关心的重点却明显已经不在这件事上面,只和风乾还有良妃一通密谋,已经决定采取非常手段,待到下一次风连晟再进宫探病的时候就下手。

这边他踌躇满志的计算,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就绪了,次日再进宫的时候,却得到风连晟强势下令,要让延陵君暂代南部军营主帅一职。

这件事都不等荣澄昱吩咐,风乾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但是风连晟素来强势,再加上又是政所周知的脾气不好,就是固执己见,不肯松口。有人表示延陵君年轻气盛又没有实战经验,想要拿他自己的话去堵他的嘴巴,他干脆就直接翻脸,又推了荣显扬出来,说了一套“虎父无犬子”的说辞,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仗着身份,一定要提拔延陵君上委以重任。

荣澄昱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又组织了一帮人去皇帝的寝宫外面长跪请命,但是崇明帝昏迷不醒,根本就无法起身做主,而风连晟为了躲他们,干脆一连半月就不再入宫,当然,他也不让自己的亲信来崇明帝的寝宫,反而十分谨慎的每天一趟,让人去良妃那里询问崇明帝的病情,让人根本就找不到攻击他的把来,而这样一来也就直接导致了荣澄昱速战速决的计划胎死腹中。

朝廷发往南方军营的委任状五天之后就已经快马加鞭的送到,这一次延陵君居然完全没有推辞,当即就大张旗鼓的整起军务来。

这天深夜,李维过来风连晟的书房复命,推门进来的时候见他正坐在案后撑着脑袋养精神。

“是荣烈那边有消息了?”听闻他的脚步声,风连晟抬头,坐正了身子。

“是的,殿下的旨意已经传过去了,他半分也没有推拒的直接领受了!”李维道,见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托盘上,就尴尬的扯了下嘴角道:“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遇到太子妃娘娘了,是娘娘替殿下准备的宵夜!”

李维说着,就赶紧上前一步,将托盘的东西捧下来,从瓷盅里盛了一碗香味醇厚的鸡汤来。

风连晟手里拿着调羹漫不经心的搅了搅,唇角隐晦的弯起了一个弧度。

他的这位太子妃不仅为人大度,而且十分的懂事,当初他们大婚的那一夜因为宫里的突发状况,他被留在了宫里,按理说,如果换做是别家女子,大婚当日就受了这样的冷落,多少是要有点小情绪的,但是次日他回府之后,对方却一句怨言也没有,甚至因为知道他是滞留宫中,更是本分的连一句缘由也没打听。而后面相处起来更是这样,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体贴细致,他书房这边虽然从来没有下达禁令不准她入内,但她就是能够谨守本分,哪怕是每日都有补品送来,也只是递给院外把门的侍卫。

这样的女子,宜室宜家,娶来做妻子,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风连晟喝了两口鸡汤,思绪就不觉的有些飘远,直至李维从旁唤他,“殿下,还有方才行宫那边传了消息过来,二殿下已经秘密返回行宫了!”

“你说什么?”风连晟因为走神,一时没有听清。

“二殿下回京了!”李维重复,“因为他当时走的机密,消息封锁很严,我们的消息也不是很灵通,应该是三天以前他人就已经回到行宫了!”

风连晟捏着调羹的手,突然顿住,脸上有一抹风雷一闪而逝。

“殿下,您怎么了?”李维察觉气氛不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果然不出所料,荣烈和褚浔阳南下,是有猫腻的!”风连晟道,一字一顿。

但凡褚浔阳是真的有什么闪失,风启是一定不会单独回京的,现在风启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单独返京,那就说明褚浔阳遭人掳劫就只是个幌子。

李维一惊,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殿下您是说他们自导自演?”

风连晟脸上表情冷凝,过了一会儿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烦躁道:“如果他们就只是自导自演,本宫反而比较安心,怕就怕——”

怕就怕,风邑也是真的介入其中了。

就延陵君那两口子和风邑之间的过节,他们——

该是不会就这么冰释前嫌了吧?

*

京城里蠢蠢欲动的一场风暴,就因为褚浔阳意外被劫的消息传来而变故突生,就那么搁浅了。

而在延陵君难道麒麟山脉驻军军政大权的第四日,京城方面终于收到了开战以来第一封大捷的战报,举国欢庆,本来死水一样沉寂了许久的京城之地,突然就又恢复了生气,而太子殿下也因为知人善用,被坊间百姓广泛赞誉,一时之间,英明神武的赞誉之词满天飞。

这样的情况之下,再要强行对风连晟出手就显得太过勉强了,很容易就要引起民愤,不得已,荣澄昱的计划就又再度拖延了下来。但即便是他暂时动不得风连晟,敌对的立场已定,表面上他却也不再遮掩,反而越发光明正大的和四皇子风乾勾结在了一起。

延陵君在麒麟山脉对垒长城部落的首次大捷,所得的战利品除了帮提携他的太子殿下赢得了好名声,也顺利将被“掳劫”的定国公主解救了回来。

荣澄昱得了消息,当即就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掀翻在地,暴跳如雷的怒吼道:“果然就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场戏,说什么那个丫头被掳劫了,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那两个孩子倒是够狠的,一句谎话,就顺利拿到了南方军中的统帅权,并且一场战事就赢得了万人称颂的好名声,现在两个人坐镇军中,干脆就不回来了。

这当真是用的好一手的空手套白狼啊。

“可是大公子手里的军权是太子殿下赐下的,如果定国公主被劫的事情从一开始就的假的,那——他们是早就和太子殿下达成共识了吗?”管家听了这个消息,更是心惊肉跳。

“那倒是不太可能!”荣澄昱发泄一通,这个时候已经稍稍冷静了些,用心分析过来,还是掩不住满脸的怒气,“如果他要真的和太子结盟了,那么这个时候太子就不会也和我们一样的静观其变了。但是没准在给他兵权之前太子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其中部分真相,只是那个时候他也迫切的需要一个契机来帮自己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朝臣,于是铤而走险,干脆就顺坡下驴了。”

如果延陵君已经站到了风连晟的阵营里去,那么眼下他们势必乘胜追击,继续给风连晟造势,趁着这个机会大力打压根基未稳的风乾一党。

延陵君自那一场战事之后马上就沉寂了下来,那就只能说明他目前还是自成一派。

“这么一来,太子岂不是也被大公子利用了一把?”管家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兵权交出去,那一场战事之后大公子又在军中树立了威信,现在再要从他手中夺权的话——除非是他主动交出来,否则——”

这一次,分明就是延陵君主动谋算军权的,他怎么可能交出来。

“这个风连晟果然有气魄,为了解一时的困境,居然宁肯养虎为患!”荣澄昱咬牙切齿道。

“最近这段时间,太子在京城也是呼声很高,想要拉他下马,恐怕会有苦难!”管家道。

荣澄昱的手掌用力的撑在桌面上,闭上眼仔细的权衡了半天,最后还是阴沉沉的笑了,“我这一场筹谋,横竖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难道到了最后关头,反而会没了耐性吗?他们要耗,我便陪他们耗着,只要崇明帝一日没有驾崩,只要风连晟一日还只是太子,我就都还有希望。”

*

延陵君和褚浔阳干脆就在军营里常驻了下来,对京城方面的事情直接撒手不管,放任自流。崇明帝是身上余毒未清,二次发作,很是病了一段时间,但是又过了两个月,经过太医的悉心调理,居然也逐渐苏醒,缓了过来。只是他毕竟也是上了年纪,再加上在太后一事上面受到的打击太大,虽然醒过来了身体却是大不如前,大多数的时候更是精神不济,浑浑噩噩的只能在寝宫里休养。

那段时间风连晟因为要防范良妃等人的毒手,进宫很少,而大病一场之后的崇明帝心智也莫名软弱下来,再有良妃在身边伺候的尽心,他虽然知道风乾在他昏迷其间擅自解禁,居然也没有追究,后面也慢慢的默许了他重新上朝议事。

因为崇明帝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风连晟唯恐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构陷,防范之下,也只能默许了这样的情况发生。

转眼过完年的元月二十三,四皇子风乾正式迎娶了镇国公府的三小姐荣怀萱为侧妃,因为四皇子的正妃张氏一直昏迷,并且人也得太后的恩典被迁出了四王府,所以如今也不过就是空占着一个名头罢了,荣怀萱这个侧妃反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四王府里只手遮天,过的顺遂自在。

军营这边,褚浔阳不情不愿的挺着个大肚子苦撑到三月,终于不负众望,生下一个粉嫩嫩的女娃儿,孩子爹大喜过望,当即大手一挥,给自家娃娃取名——

荣意!

荣意?容易!

这名字褚浔阳是嫌弃的,但奈何她自己也懒得费脑,干脆就不再操那闲心。

远离了京城里的勾心斗角,这边塞军营里的生活反而惬意自在,褚浔阳自己不会带孩子,她身边的丫头们唯一擅长的也就是逗孩子玩,只要荣家小妮子不乐意的咧嘴一嚎,马上就得亲爹上阵。

孩子小的时候,帅帐里面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子,但也许是孩子爹取的名字太随意,这小妮子竟也是出奇的好养活,打小儿性子就沉稳安静,只有饿了尿了的时候才会嚎上一嗓子,否则哪怕是不睡觉的时候也很少会闹腾人。

横竖是和娃娃有关的一切,延陵君都大包大揽的全部做了,渐渐地褚浔阳倒也觉得养个娃娃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情。

不过延陵君既然是在这里挂帅,也不能总是窝在帐篷里抱孩子,所以每隔上一两个月,都会象征性的敲锣打鼓和风邑那边卓捉迷藏,小打小闹,双方都没大的损失,皆大欢喜,又不丢面子。

褚浔阳和风邑之间的血海深仇不可能一笔勾销,但是人家都放心的把儿子押在她的军营里了,横竖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褚浔阳倒也不是太着急了。

许是日子过的太舒心了,反而不觉得时间飞快,两年的光景也只在转眼。

这天一早,褚浔阳去跑马场遛马回来,刚好迎着延陵君从帅帐里出来,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不是说了最近天气冷,不叫你一大早去骑马吗?”延陵君一把扶住她的后腰,捏了捏她发凉的指尖就皱了眉头。

“我无聊嘛——”褚浔阳撇撇嘴,倒是乖觉的抱了他的一只胳膊,讨好道:“你不是说京城父亲有信送到了吗?是有什么事吗?”

“不算是什么事,就是马上年关了,喊我们回去过年!”延陵君道,只看她那一脸不知愁的笑容就完全没了脾气,拿袖子给她擦了下额上汗珠。

褚浔阳的眸子闪了闪,过了一会儿才看向了他道:“那我们要回去吗?”

“嗯!”延陵君摸着她的额头叹了口气,“两年了,我们是能一直等着时机成熟,可是父亲——他那边虽然一直不说,但是母亲和师公还在那人手里踪迹难寻,我们总要是顾及着他的心情的。”

延陵君说着,就揽了她在怀,拥着她往旁边相连的一座帐篷行去。

“前段时间不是说老皇帝迷上了修道,吞食丹药过量把自己弄的不人不鬼的吗?”褚浔阳随口说道:“是他的大限将至了?”

崇明帝到底也是一国之君,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直接在这个人身上下手,但现在是他自己折腾的期数将近了,推一把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大概也是快了吧!”延陵君道,却明显的有点心不在焉,不怀好意的捏了下她的鼻尖道:“你这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一大清早的,你不问意儿昨晚睡得好不好,早膳用没用,却还有心思去理会别人的死活吗?”

“她怎么可能睡得不好?”褚浔阳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自家闺女是乖巧到了一定程度了,干脆就完全不用操心,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完全不当回事了。

延陵君掀开毡门,揽着她进了帐篷,正好迎着青萝神色焦灼的要往外走。

“这么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去?意儿呢?”褚浔阳随口问道。

“公主,驸马,小郡主不见了!”青萝急道,眼眶通红。

延陵君的眉峰敛起,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些什么情绪,褚浔阳却还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神气,想了一下,转身就走,“别找了,我去抱回来!”

延陵君明显是和她一样的想法,只是相较于褚浔阳的无所谓,他却明显满脸的郁气。

褚浔阳是真的完全没往心里去,一边走着,一边想起了之前未完的话题,就又说道:“前头不是说太子妃又怀孕了吗?生了吗?这一次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在生孩子这件事上,风连晟还是蛮有效率的,大婚的第二年太子妃就给添了位郡主,眼下正怀着第二胎,从月份上算,大概也就在这年关前后临盆了。

“还没呢!”延陵君虽然没心思,但也不好晾着她,不回话,只就不冷不热道:“去年荣怀萱才生了儿子,那孩子还颇得老皇帝的眼缘,太子至今无后,朝中又在闹腾的利害,最近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盯着太子妃的肚子呢,太子妃如果能顺利产子还罢了,否则——老皇帝大限将至,荣澄昱不会再等了,一定会以后继无人做引子,煽动朝臣攻击太子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一个年关,他们必须赶回去,这样的场合,不管怎样都不能缺席的。

两人一边说着话,几乎是横穿了大半个军营,最后在靠近边缘的一个半大的帐篷前面止步,掀开毡门走了进去。

那帐篷和普通士兵居住的帐篷很不一样,里面摆设讲究华丽,一张柔软的大床放在最里面,上面头发披散,伸腿坐着个金袍少年,他嘴里咬着根枯草,看上去百无聊赖的样子,盯着那帐篷的某个角落。

褚浔阳二人进来,他也没动。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就见那边的一个木架子旁边荣家小妮子正来来回回的练走步,顺带着不时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抹那架子上的武器。

海绍维自己坐在床上,床上摆了一堆不知道哪里搜罗来的新奇玩意儿,但是那小丫却是如入无人之境,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海绍维龇牙咧嘴的活动了一下腮帮子,干脆从床上跳下来,拍了拍袍子道:“这里是南华的军营,我就是把她抱过来玩的,里里外外有十几二十万人盯着,你们还担心我能拐跑了她不成?”

这个孩子的厚脸皮程度可以说是叫人叹为观止,延陵君把他留在军营里养伤,他是明明知道彼此双方是个什么关系,但是在他们夫妻跟前却从来不见外,里外出入,就跟自己家似的。

褚浔阳是没心没肺,也想不到要管他,延陵君是不能和他这么个孩子计较,索性也置之不理,结果最近这两个月,这小子竟然变本加厉,养成了新的嗜好——

偷孩子!

因为这孩子出身长城部落,再加上本来就不是个善茬儿,青萝几个防他十分严密,但就是这样也还是有好几次叫他钻了空子,趁着丫头们不注意,就把荣意那小妮子给偷偷抱出来了。

偏偏荣家丫头和她娘的性格神似,天生胆子大,不惧生,被偷走了也不哭。

第一次是青萝出门去给她找羊奶,回来直接不见人,天翻地覆的找了俩时辰才从海绍维这里抱回去了,差点急疯。

算上这一次,荣家丫头这被偷已经是第四次了。

延陵君就算再不想和他计较,也干脆就压不住脾气,冷着脸道:“海绍维,你是非要我给你警告才能消停吗?几次三番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海绍维彼时已经晃荡到了那个角落里,托腮蹲在旁边,满面愁容的看着荣家小丫头旁若无人的淡定走来走去。

这娃娃的样貌是继承了延陵君和褚浔阳所有的优点,高额头,丹凤眼,小巧的鼻头嘴巴,只是性格有点怪,这么小的娃娃,别人家的都是逗着就乐的,但是这娃娃却极为安静,每逢有人想逗着玩玩的时候,她居然都是不理人的,还是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漂亮脸蛋儿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海绍维盯着她那张漂亮的娃娃脸看了又看,最后终究满是挫败的扭头对延陵君发牢骚道:“这丫头怎么这么难搞?我费那么大力气把她偷出来,就是想先混熟了嘛,你们和我父王之间的关系总这么晾着也不是个事儿,干脆找个机会化干戈为玉帛,这小丫头长的还蛮叫人喜欢的,将来许给我做媳妇了,正好咱们这也算亲上加亲了!”

那少年的语气散漫,但是一双狭长的凤目光影流转,灼灼生辉。

旁边的荣家丫头明显没懂他在说什么,而褚浔阳听了这话却是彻底愣住了,只有延陵君瞬间黑了脸,大步冲过去,提着他的衣领直接从帐篷一边砸开了一个缺口,把人丢了出去,一面声音还处于爆发边缘的冷冷道:“马上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说完就提起自家闺女往腋下一夹,风卷残云一样冲了出去。

褚浔阳忍俊不禁,却是站在原地没有马上离开。

片刻之后,海绍维就扒着那帐篷上面的破洞探头进来,冲她眨眼睛道:“我是说真的呢,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考虑考虑亲上加亲吧!”

“亲上加亲?”褚浔阳闻言就笑了,举步走过去,“你父亲是君玉的亲舅舅,从辈分上讲,你也是我家丫头的小舅舅!”

“可是我们长城部落的人,是不管这些的!”海绍维眨眨眼。

他那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气,倒是和褚浔阳初次见他时候的很不一样。

褚浔阳看着他,脸上笑容慢慢敛起,弯身下去,蹲在了帐篷的这一边。

许是被她这个郑重其事的表情感染了,海绍维脸上笑容也逐渐的淡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褚浔阳才抬手揉了揉这孩子杂乱的发,轻声问道:“你父王对你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亲人吧?”

海绍维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出现眼睛,沉默了一阵才重新扬起脸来,神采奕奕却也郑重其事道:“不是亲人,是家人!”

亲人和家人,这两个称谓有何不同?

褚浔阳愣了一瞬,随后就又笑了道:“就是因为重要,所以你可以为他做很多的事?”

海绍维脸上表情一僵。

褚浔阳却没等他开口就又继续道:“那次去烈焰谷,是你自作主张的吧?”

这件事,虽然风邑和海娜会谁都没说过,但是只要想想也就知道了,风邑不比他们,和荣澄昱打交道并不是一两天了,应该很清楚那人有多少实力,更知道他对风清茉一定势在必得,那种情况下——

就算风邑真要去抢人,也只会是自己去,而不该是让这个孩子前去冒险。

很显然,海绍维是很不习惯就这样被人戳穿了心事的,他抿着唇角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才正色重新抬头看向了褚浔阳道:“咱们双方就这么死耗下去,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法子吗?”

褚浔阳看着他,她能领会到这孩子的一番话是出于真心的,但是最终,她也只是摇头,“你父王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家人,而曾经对我而言也是无可取代的亲人就死在他的算计之下。现在我的心情和你要保护他的心情一样——是责任,明白吗?”

这些话,说的是有些深奥,但海绍维本身就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一点即通。

褚浔阳叹了口气,拍了拍裙子站起身来往外走。

海绍维暮色深沉的看着她的背影,就在她要掀开毡门走出去的时候,突然高声道:“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将来等我娶了荣意,你也总不能不认我这个女婿吧?”

这一次褚浔阳是真的被他逗乐了,勉强憋着笑,一双眸子里的笑意就绚烂璀璨的让人眼花。

她回眸,又看了眼那个扒在窟窿边上的少年,道:“那可不成,一定是要我家丫头认了的才是我荣家的自己人!”

至于外人,自然还是杀无赦的!

海绍维的眼睛贼亮,确认道:“说话算数!”

“当然!”这一回褚浔阳是真的笑出来了,转身掀开毡门走了出去。

海绍维的眼前飞过她绚烂到极致的笑容,本来踌躇满志的心里突然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荣意那小丫头到底是像谁啊?跟她亲娘这亲和力完全不一样,天天顶着一张冰块脸不理人,这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拐到手啊?!

*

趁机将海绍维赶了回去,又将军务暂时交给军中副帅代管,因为这一趟回京注定了风波不小,从安全考虑,又从防狼的角度考虑,延陵君干脆一封密信把苏逸叫过来给他看孩子,这才放心的打包行李,带着娇妻重返繁华帝京。

这么一番耽搁下来,时间上就有点赶了,一行人抵京已经是腊月二十二,次日就是小年夜。

因为和荣澄昱那边已经彻底的势不两立了,两人回京之后就直接没回镇国公府落脚,而是住了当初崇明帝赐下的公主府。

吩咐了下头的人收拾行李,两人这才马不停蹄的又赶去国公府给荣显扬请安。

这两年,荣显扬在朝中和荣澄昱处处针锋相对,因为较着一口劲要死磕,他的精神倒是不错,比起两年前也没怎么见老,只是眼神中又明显的透露出几分明显的沧桑。

“父亲,是孩儿不孝,明知朝中局势凶险,这两年还放任您一个人留守京中,您——受累了!”两人进门就直接给荣显扬行了大礼。

“起来吧!自家父子,不说这样的话!”荣显扬淡淡说道,聊作不经意的打量两人一眼。

两人起来落座,铁方送了茶水上来,荣显扬喝一口茶,方才问道:“容易那丫头呢?你们没带着她一起回来?”

“本来该带她回来给父亲看的,可是眼下朝中风声鹤唳,恐有大事发生,怕带着她反而成了累赘,就还是将她暂时留在军中了。”褚浔阳道,顿了一下,又补充,“等这一次的事情了了,再接她回来拜见父亲!”

“嗯!”荣显扬含糊的应了声,也没再多问。

一家人互相询问了一下彼此的近况,然后延陵君就稍稍正色道:“父亲,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就是这种掩饰太平的局面应该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听说近期崇明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们一定会借机孤注一掷的,父亲你现在和那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承担的风险很大,要不——”

“我要搬出去,早就搬出去了!”荣显扬却是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冷冷的打断,“我住在这里,他才是要处处提防,不得安生的,很熟自从两年前我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你们不必挂心我,倒是你们自己,长久不曾回京,又正赶上现在风急浪高之时,一定要万事小心!”

“父亲你尽管放心,我们心里有数!”延陵君应了,双方又就着当前的时局讨论半天,他的舌尖上一直都有几个字打旋儿,但是每每看到荣显扬过于疲惫的眼神,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自从和四王府联姻以后,镇国公府现在是水涨船高,荣澄昱也一改往日里低调的作风,每日都有应酬交际,十分繁忙。

延陵君两个一直在那里呆了整个下午,看着天色将晚,因为不想和荣澄昱碰面,也就没有留下来用膳,早早的告辞离开。

因为麒麟山脉一带动荡不安的局面被延陵君夫妇给彻底稳住了,这两年时间之内,两人虽然不在京城,但也是名声大噪,所以回京的消息刚刚传开,一个下午就收到了五六家的拜帖和宴会的邀请函。

“马上要过年了,这些人也不嫌累得慌,动辄就是宴会应酬。”褚浔阳捡起一份帖子随意翻看又扔回了桌上。

延陵君倒是不觉得厌烦,在一堆帖子里挑挑拣拣,最后抽出一封来,“小年夜的宴会果然还是摆在东宫的,我们也许久不曾见到连晟太子了,既然目前咱们和他是友非敌,明天便就先过府去见面叙叙旧吧,算是提前打个招呼!”

只冲着风乾和荣澄昱搞在了一起,但凡是他们夫妻没有野心不想上位受累,现在似乎是别无选择,就只能是站风连晟的队。

“也好!风连晟那人虽然有时候也挺不是人的,但是和我们之间,他都一直还算给面子的!”褚浔阳笑笑,倒是一脸期待中的神情。

*

太子府小年夜的宴会是在晚上,褚浔阳一行去的并没有太早,是踩着日落时分的点儿登门的。

风连晟和他们之间虽然没有任何明言承诺,但是彼此间心照不宣,已然是形成了一种默契,是他自己亲自到大门口迎接的两人入府。

两人在大门口就寒暄的十分热络,毫不避讳,虽然现在京城里的人尽人皆知,因为某种原因镇国公荣澄昱和世子荣显扬势不两立,但镇国公府一直没有分家,好歹都顶着同一家人的名头,眼前的这个场面还是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别扭。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延陵君一笑朗朗,眼光四射。

“彼此彼此!”风连晟回他一个笑容,许是这两年在京城里举步维艰,风连晟这一个笑容之间就更添了几分沉稳的贵气。

他说着,就又转向褚浔阳看了一眼道:“定国公主也来了,你和本王的太子妃还没正式见过吧,有些不凑巧,最近她身子重,要闭门养胎,今晚的宴会也不成出席了,没能出来相见,你也别见怪!”

“太子殿下言重了,自然是太子妃的身子和小皇孙更要紧,既然太子妃那里不方便,本宫自是客随主便,今天既然登门了,还是我亲自过去拜会吧!”褚浔阳道,居然也不厌其烦,破天荒的说了许多话。

“好!现在离着开宴的时辰还早,本宫差个人送你过去!”风连晟颔首,随意的招呼了一个丫头过来吩咐。

风连晟现在对外面防的紧,横竖在他的府邸之内也不担心会有什么事,褚浔阳就跟着那婢女去了后院。

风连晟的太子妃出身梁国公府,名唤梁蕊,是梁国公最小的女儿,典型的大家闺秀,她的人生的娇小玲珑,细眉细眼,笑起来的时候极具亲和力,褚浔阳见她第一眼倒是就不讨厌。

“是定国公主是吧?我以前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你两次呢!”婢女带着褚浔阳进去,正坐在美人榻上做绣活的太子妃赶紧放下手里花绷子,就要起身招呼。

她的肚子,应该差不多已经足月了,大腹便便,起身十分的笨拙。

褚浔阳自己也是生养过孩子,对这其中辛苦,心领神会,便赶紧上前一步,拦下了她道:“娘娘不必客气,您怀着身孕,本宫还要登门打扰,这本就是本宫的不是,娘娘不必起身,快坐着吧!”

“今天府里设宴,我本来也该出去招呼的,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夜里总是容易惊梦,睡不安稳,中午打了个盹儿,起来也就这般光景了!”太子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稍稍让旁边让了让,直接就请了褚浔阳在榻上坐。

褚浔阳也没矫情,横竖两人之间也不算什么故交,只就着场面上的话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番,不难看出,这位太子妃虽然看着娇娇弱弱的,但真要说起话来却是逻辑清楚,滴水不漏的,绝对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

褚浔阳在她那里也没坐的太久,只喝了杯茶,就推脱要腾地方给她休息,起身告辞出来了。

太子妃也没强留,只打发了身边的大丫头送她。

褚浔阳从主院出来,跟丫头问了路,便直接横穿花园,要取捷径去前面的宴会厅寻延陵君,正在穿过花园小径匆匆而行,冷不防迎面就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

风启!

这是自风连晟大婚那日宫中事故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式照面,倒不是褚浔阳心虚或者故意躲着他,只后面紧跟着就出了风清茉的事,她又跟延陵君南下去了军中。

本来两不相见,褚浔阳也不会刻意的把之前的事件放在心上,但是就这么碰面了——

那感觉又完全的不一样的。

这花园里的小路本来也就只有那么宽,要避就更显得刻意,褚浔阳索性便迎上去,微笑和他打招呼,“许久不见,二殿下如今的气色见着倒是好多了,别来无恙!”

“嗯!”风启只含糊的应了一声。

整整两年未见,她似乎还是和当初一般的模样,一样的爽朗明媚,光彩慑人。

这女子,仿佛一生都不会变,每一次见到,都是一样的明艳动人。

整整两年,在茫茫一生里面明明是很短暂的一段光阴,但却是直到这一刻再相见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光阴漫长。

恍如。隔世。

风启似乎是没什么兴趣说话的样子,而他面上的神情依旧冷淡,没什么特别情绪的一张脸。

褚浔阳和他相对,甚至会觉得曾经的那些传言就真的只是什么人凭空捏造出来的虚假传言。

谁说他对自己含情脉脉?

她从他的面上,眼中都看不到任何的迹象,真是——

很奇怪的感觉。

他不说话,却也不再主动前行。

褚浔阳却不能和他长久的站在这里,便就主动往旁边退开两步,让了路出来道:“二殿下是约了连晟太子见面吗?您先请吧!”

这么一说,她才恍然发现风启的确是有点不对劲的,他似乎是在走神,因为是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牵强的回了她一个“好”字,但是话说完了,他的人却还是站在那里没动。

“二殿下?”褚浔阳的心里怪异,就又试着唤了他一声。

“嗯,我跟连晟约了见面,先走了!”风启这一次的反应还算及时,说着就已经错开身边,继续举步前行。

褚浔阳正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多想了的时候,刚刚错肩而过的风启却又突然毫无征兆的止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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