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洞。
坐在一个根雕的凳子上,苏婉容双手颤抖地捧起一件红色的嫁衣,轻轻贴在斑驳的脸上。
无语哽咽。
眼泪一滴滴落在精美的刺绣图案上。
身穿紫色罗裙的女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了一碗汤药。
“小姐——”紫安轻轻唤道。
苏婉容叹息地将那大红的嫁衣放到大案上。
斑驳的皮肤松垮地包裹着骨头,日渐消瘦的她看上去似纸片一样,孱弱得很。
每走一步,每动一下,都好似有万根尖利的针在扎着自己。
见不得一点儿点儿的风,每当阴天下雨,犹如有万只蝎子在啃食着自己的骨头。
手指渐渐弯曲僵硬,有时甚至拿不起筷子。
夜深人静时,她常常看到自己幻化成一缕青烟萦绕在这熔岩洞中。
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的汤药,胃部猛一抽搐,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紫安大惊,连忙拿了丝巾来擦苏婉容衣襟上的鲜血。
紫安跪倒在苏婉容面前,大哭道“小姐,紫安求您了,求您,离开这里吧,我们离开这里,再不要住在这里——”
苏婉容凄然一笑,伸手轻轻将自己嘴角的鲜血擦去。
“从接受林家绣法那天起,就注定了这一辈子都要守护在这里,这就是命。”
紫安心痛地看着苏婉容,兀自哭泣。
镜山大火后,许茹宝命令自己来这熔岩洞中照顾这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子,监视她的一切。
女子虽然面目狰狞,但无论言语还是行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温和。
一次在镜山,自己险些被山上的落石砸中,若不是苏婉容将自己一把推开,自己准会当场殒命。
山石虽没砸中苏婉容的头部,却将苏婉容的后背切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皮肉外翻。
虽然在郝兆飞的救治下,伤口很快弥合,但自从那时开始,苏婉容不能久躺,每躺上片刻,就要翻身。
从那时起,自己就认定了眼前的女子,誓要跟随女子左右,以报救命之恩。
耳边隐约有雨水击打青石板的声响。
“下雨了——”苏婉容轻轻说道。
……
许家大宅正堂。
许茹宝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梨花木椅上。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形成一道蒙蒙的雨墙。
透过这蒙胧的雨墙,许茹宝看着远处的黑漆大门。
大门两侧是青翠欲滴的芭蕉。
身边的桌子上放了厚厚一叠帐册,上面详细记录了许家这几个月以来所有的支出和采买。
许茹宝没有想到自己向以“俭以养德”培养的儿子会多次随意支取钱财,而且数额巨大。
林岳宇那次被禁烟处缉拿,自己是花了大价钱救了自己儿子一命。
曾以为林岳宇多次从胡东鼎手里购买烟土的钱财都是郝兆飞给的,没想到竟是从账房上支取的。
下午将那个在这大宅里做了一辈子的老账房先生辞退了,给了优厚的一笔养老钱。
整个许家大宅的人,许家绣坊的人,甚至是整个云水镇的人,都得了消息,不得随意给林岳宇一个铜板。
许茹宝看着黑漆大门,懊悔自己这半年来疏忽了这个儿子。
从即日起,她要好好管教自己这唯一的儿子。
不为许家绣坊的未来,只为有朝一日自己离开这个世界,自己的这个儿子能自食其力,吃上一口饱饭。
雨停。
许茹宝起身,缓步走出正堂,一人缓缓走在湿润的许家大宅里。
虽是夏日,但空气中依然带着些许的清冷。
许茹宝停住了脚步。
为何时刻感觉周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缓缓回头望去,一片雨后的明艳娇嫩,哪里有人?
是自己这一生太过紧张,还是自己的双手沾染了太多鲜血?
许茹宝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她要接自己的儿子回家,回到自己的身边。
拥有再多浮华,最珍贵的永远都是自己的这个儿子。
……
吕家班戏园。
唱念坐打,好不热闹。
穿过戏院进入后院,便听到一个老人不断地咳嗽声。
单凯皱了皱眉头,回头道“我托人在国外买的那些补药都吃了吗?”
一个着了戏服,还没洗净妆容的男子低声道“少爷,您给找的几拨医生都来看过了,药啊,也吃了很多,补品更是吃了不少,可师傅他老人家的这个身体,唉——”
男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单凯的双眼蒙蒙的。
轻轻挑起帘子,缓步来到床前。
一个瘦弱的老人艰难地睁开眼睛,诺诺地说道“少爷——”
单凯连忙扶住老人,心疼道“师傅,您不要起来,躺着就好。”
吕潮福艰难地指着窗外,喃喃道“云儿——”
单凯会意,连忙握住吕潮福的手,道“云儿是单凯的妹妹,单凯定会好好照应她。”
吕潮福似有话要讲,终是没有讲出来。
单凯命人将自己带来的礼品和补品悉数放到桌子上,交代了戏园里几个弟子几句,单凯缓步走出房间。
他没有勇气长时间面对吕潮福,从小就听着吕潮福的戏,在自己心里,吕潮福就像自己的父亲一般,他尊敬他,他心疼他。
知道吕潮福时日不多,这个少年莫名的焦躁起来。
他有些惧怕那一刻的到来,若说这世上有谁是自己最亲的,那莫过吕潮福和聂云儿。
豺狼撕咬的冰天雪地里,这对父女就是支撑自己活下来的唯一力量。
单凯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戏园的二楼,一个穿着戏服的女子正坐在镜子前用画笔仔细地描画着青黛的眉毛。
镜子映照着院子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