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社。
辗转反侧。
纪无爱坐了起来,倚靠着窗棂,朝外望去。
十二月的月如此清冷,仿佛是冷宫女人的泪,冰凉彻骨。
眼前再次浮现临时股东大会的一幕,郝大为哭泣着跑出了会议室。
“你为什么要将这平静打破?一切都是幻觉,幻觉——”
纪无爱浑身开始哆嗦起来。
平静?幻觉?
凄冷一笑。
是啊,自己在儿子心中只是一个幻觉,一个遥远的幻觉,一个不真实的存在。
自己虽怀胎十月,生了他,却没有养育过他。
在自己没有出现时,林岳宇一家五口人过着平淡自足恬静的生活。
在儿子郝大为眼里,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疼他爱他的爹娘,有信他崇敬他的弟妹。
有谁能说他是不幸福的呢?
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刀尖舔血,积攒下的家财,又能如何?
儿子郝大为本就是许家绣品公司未来的第一继承人,不管他接受不接受,他都是明确的许茹宝的长孙。
他本就是幸福的,他本就是富足的。自己的到来不过是击碎他的幸福,自己的到来不过是将他陷入困惑和磨难中。
错了,错了,自己真的错了吗?
无声的泪滑落下来,苍白的手高高举起,试图向清冷的月亮祈求。
纪无爱声音哽咽地哭道“我只是想靠近你,我的儿子,我只是想母子相认,只是想我们母子能长久地在一起,娘想了你一生一世——”
突然,一声温柔又胆怯地声音响起。
“娘,你在说什么?朵儿害怕,害怕。”
扭头望去,却是躺在身旁的玉朵儿坐了起来。
月光下的玉朵儿犹如一朵雪莲,圣洁高贵。
望着玉朵儿那胆怯的双眼,纪无爱心疼地一把搂过这精灵一般的小丫头,道“娘啊,娘在说梦话。”
蜷缩在纪无爱的怀里,小小的人儿问道“娘,今天那个阿姨是哪一个?为什么她会久久凝望朵儿?为何朵儿对她有熟悉的感觉?”
搂住玉朵儿的手愈发用力起来。
玉朵儿诧异地抬起头来,望着纪无爱,道“娘,娘,你在想什么?”
纪无爱慌乱地说道“哦,娘,娘在想,娘在想我们该去哪里唱戏了——”
“唱戏?我们不是要在大上海唱上半年吗?”
思虑片刻,纪无爱道“咱们纪家班终究是草台班子,比不得那些戏出名门的大班子,所以还是走南闯北,走走乡下的好。”
玉朵儿委屈地噘嘴道“那朵儿岂不是再也见不到郝家的弟弟妹妹还有神仙哥哥了?”
轻轻抚摸着玉朵儿的头发,纪无爱语气肯定地说道“分别是暂时的,终究有一日,你会再次见到你的神仙哥哥。娘这一生做错了很多事,很多无法挽回的错事,但娘一定会让你和你的神仙哥哥再次见面的。”
……
十六铺。
凝望着熟睡的林程瑞,孟水芸陷入沉思。
为何那个满脸涂抹了厚厚妆容的女孩和自己的女儿林爱薇如此相像?为何如此亲切?
不,怎么会?如何会?
戏班常收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做学徒或义子义女,又如何能断定这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
自己真是多想了。
孟水芸摇了摇头。
扭头望去,林桐卓正在翻看一叠厚厚的资料。
“如今的局面,那些小股东又有哪一家敢出售和转让股份的?无论将股份出售或转让给谁,都是得罪另一方。断无可能从这些小股东的手里收购到股份。
锦程证券所是你辛苦打拼多年的成果,如今也是做到一定规模了,现在卖掉实在可惜。
既然不能购买到那些小股东的股份,又何必卖掉锦程证券所?”孟水芸道。
林桐卓长长叹息一声,道“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真是世事难料。”
良久,林桐卓道“总不能这样僵持下去,终究要有人破局。”
从身后搂抱住林桐卓,孟水芸温柔地劝慰道“如今的局面,唯有聂云儿一人能破局,单凯这么多年倾情她一人,两人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有情人,她如何会伤害单凯的利益?
许茹宝虽然伤害了她,但她对大为的爹岳宇还是有情的,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毕竟两人还有个孩子,如何能不心疼?
只有她能化解了内心的魔障,才能看清楚如何走出这困局。
我们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她做出最后的决断。”
林桐卓忧虑道“若是许茹宝利用岳宇和大为,促使她将股份转让给许家,该如何?”
“那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不该有任何抱怨。我们的六十万大洋是交给了我们的兄弟手上,即使没有夺取回经营权,我们也没有损失什么。
我们曾说过,一切以保证这百年老厂平稳生产为主,一切以确保这百年老厂声誉不受损为限。”
林桐卓点了点头,道“希望单凯能闯过这一关,聂云儿的出现对他是一个极大的刺激,新仇旧恨,我真担心他会冲动地闯进许家复仇。”
……
锦云绣坊。
地下室外,一个妇人倚靠在一个柜子后,心惊肉跳。
妇人正是张芝兰。
一声声枪声带着无比的仇恨击打在墙壁上。
张芝兰掂起脚走到铁门前,她很想走进去,大声地喊上一嗓子“永词,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可是自己不能,自己不能。
不到最后的关头,自己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