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桐卓再也记不清曾经有一个温婉的女子陪伴了他数月。
再也无法记得那丛让他魂牵梦绕的紫薇花。
再也记不起他对孟水芸说过的那些誓言。
每当孟水芸出现,这个二十岁的男人就会癫狂起来。
吵嚷着让人将她赶出去。
在他的眼里,孟水芸俨然如恶魔一般。
与此相反,每当于凤凰出现,林桐卓就会变得异常温柔和平静。
林桐卓时而称呼于凤凰为“凤凰”,时而称呼她为“水芸”。
对林桐卓的变化,众人都很吃惊。
张芝兰解释说“嗨,原本就是我们骗了他嘛,非说水芸就是凤凰,还骗他,说凤凰的亲生爹娘寻来,所以凤凰改名为水芸。他本来就一直以为凤凰和水芸就是同一个人嘛。所以现在这样,也是自然的嘛。”
安容顺哀叹道“怪我啊,是我想着让水芸假装凤凰,陪伴他左右。”
张芝兰大声道“大姐,你终于转过这个弯了?你想也是啊,哪里有过水芸啊?在桐卓脑海中,一直就是凤凰嘛。如今真正的凤凰回来了,那自然也就没有水芸的影子了。水芸再出现,他自然要排斥了。你看,只要凤凰出现,他就很平静。”
安容顺困惑道“难道在他的脑海中,水芸就从没真实存在过?”
张芝兰遗憾道“这确实很残忍,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啊。从始至终,就从没存在过孟水芸这个人。在桐卓心里,陪伴他数月的始终就是凤凰啊。”
……
安容生找了工匠在沧月轩单独做了个厨房。
安容顺在后厨十二个师傅里挑选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厨师。
老厨师面善人慈,人称德伯。
德伯在林家做了快四十年,安容顺左想右想,这应该是最妥帖最可靠的厨师。
林桐卓的吃食用度都由安容顺亲自把关。
每次德伯在沧月轩的厨房将饭菜做好,安容顺都要亲自试吃上几口,才命人端给林桐卓。
每当憋闷的时候,这个固执而又温柔的老太太就会在秋嫂的搀扶下去看看刚刚出生的“宝儿”。
林夜思在林桐卓大婚的当天生下一个白胖的男孩。
杨长宁在得知林夜思生了一个小子后,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就立即将电话挂断了。
林夜思的这场婚姻,表面上风光,人人羡慕,但是其中滋味只有林夜思自己能体会。
结婚第一天,杨长宁把上海有名的交际花赛北燕留宿在家。
每隔几日,便会有陌生女人架着喝醉的杨长宁回到家中。
林夜思厌恶杨长宁的花心,但却碍于杨家在上海滩的势力,不敢得罪杨家人。
这个逆来顺受的女子知道自己的这段婚姻给了整个家族不少荣耀。
她愿意默默承受一切,只要两家关系维持表面的“安好”。
杨长宁变本加厉,一次两人出席酒会,当着两百多个宾客,杨长宁与一个交际花做起苟且之事,林夜思感觉自己颜面扫地。
在两百个宾客面前,林夜思狠狠甩了杨长宁一个巴掌。
林夜思前脚到家,杨长宁后脚将那朵交际花抱回了家。
一顿呕吐过后,林夜思什么也没有带,只身回了娘家。
刚进家门,这个默默承受了许多羞辱的女子昏倒在地。
就在众人为她担忧时,医生的一句话让众人转忧为喜。
“小姐这是有喜了。”
众人心中宽慰。
杨家三代单传,怎么会不重视这个孩子呢?
安容顺宽慰林夜思,道“男人啊,三妻四妾,那都是很正常的。只要他回这个家,那说明他啊心里还是有这个家。你这有孩子了,以后他当起爹了,自然知道什么是家,也自然拿你为重了。长宁是错了,那是他还不成熟。女人啊,要学会等待,等男人长大,等他知道你的好。”
林夜思连连点头,她本也没想过离开杨家。
在她的脑海中,女人一生只会有一个男人,不管这男人是好是坏,那都是要终了一生的。
林夜思乖顺而又安心地在娘家安胎,她时常抚摸肚子,道“宝儿,你要听娘的话,乖乖长大。将来你爹看到你,一定会宠爱你的。娘这辈子全为你活了。”
林夜思生了。
却不见杨家来人。
林夜思不免焦虑起来,众人宽慰道“男人可以不要老婆,还能不要儿子吗?尤其他们杨家那是三代单传,你安心坐月子,静心等待,孩子爹啊,那是一准儿跑不了的。”
为了不让众人为自己担心,人前,林夜思都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有谁知这个刚刚生了孩子的女人在夜里流了多少眼泪呢?
“宝儿”的出生让阴霾的林家大宅有了些许欢笑。
林纪楠几次想看自己这个大孙子,但都没有成行。
按照习俗,男人是不好进入产妇坐月子的房间的。
林纪楠只好在林夜思的房外转上几转,听着众人在林夜思房间逗弄孩子的笑声,这个沧桑不失英俊的老男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许茹宝,张芝兰、林纪香等人每次看到“宝儿”,就会羡慕地喊道“大姐有福气。”
看着白胖的宝儿,安容顺感觉宽心不少。
江南的雾蔼中,忧郁的林家老宅散发着淡淡的清新之气。
……
在孟水芸的几次央求下,安容顺同意她为林桐卓做上几样小菜。
这一日午时,孟水芸端着自己精心准备的几样小菜,小心翼翼地走进林桐卓的房间。
秋嫂将几个丫鬟唤了出来,其他人等也悉数走了出来。
人人都想林桐卓早日记起孟水芸。
林桐卓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萎靡,仿佛一个久病没有见过阳光的人,毫无生气。
孟水芸缓步走到床前,将放着几样小菜的托盘轻轻放在桌子上。
“桐卓——”
林桐卓仿佛睡着了一般,毫无反应。
孟水芸俯身在床前,轻轻拿起林桐卓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孟水芸将脸轻轻贴在林桐卓的胸上,哭道“桐卓,现在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你告诉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真的记不起我了吗?你说过,你有许多事情会告诉我的。你说啊,今天的你是不是假的?究竟为什么你会这样?”
一行清泪顺着林桐卓的眼角流了下来。
“桐卓,云水几夜,我们经历了生死,我早已将你视为我一生的男人,生不能同生,死要同穴。天定的姻缘,你今天不再要水芸了吗?”
眼泪将林桐卓胸前的衣襟打湿了。
孟水芸擦了擦眼泪,道“桐卓,我给你做了几样你最爱吃的小菜。”
就在孟水芸要起身去拿托盘上的调羹时,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一个手腕。
林桐卓瞪着一双大眼,兀自看着孟水芸。
孟水芸惊喜道“桐卓——”
林桐卓像从不认识一般冷冷地说道“走,再不要让我看到你,林家只有凤凰。”
孟水芸哑然。
“桐卓——”
林桐卓突然抬起胳膊,猛然将桌子上的托盘扫到了地上。
杯盘狼藉。
“走——”林桐卓阴冷地看着孟水芸。
“啊——”林桐卓突然疯狂地嘶吼起来。
众人听到林桐卓的大叫,立即跑进房中。
秋嫂子扯了扯伤心不已的孟水芸。
“二少奶奶,你就听二少爷的话,出去吧。”
不等孟水芸转身,安容顺走了进来。
“水芸啊,他不想见你,你做什么努力,都是枉然啊。不是我这个当婆婆的不体谅你,毕竟桐卓有病在身,你也要为他考虑啊。”
孟水芸擦了擦眼泪,默默转身走出了房门。
林桐卓将头转向一边,背对众人。
泪顺着林桐卓的眼角流了下来,将枕头洇湿一片。
……
秋夜。
独坐石榴树下,孟水芸抬头仰望着夜空。
眼泪早已流干的她,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念双走了过来,将一件粉色的短襟袄子披在孟水芸的身上。
“二少奶奶,天凉了,早点儿回屋吧。”
“我在等——”
“等什么?”
“等流星。”
念双好奇的抬头看着夜空,道“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流星呢?难道您要这样等上一夜吗?”
孟水芸意志坚定地看着夜空,道“姑姑说,在流星划过夜空的时候许下愿望,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念双看着双眼红肿的孟水芸,道“二少奶奶是在企盼二少爷记起你吗?”
孟水芸摇头道“我祈求上天能保佑他身体康健,只要他能恢复健康,水芸愿意付出一切。”
没等念双说话,两个人影走了过来。
“表姐,老夫人已经睡了,旁人也都去歇息了,你在这里做给谁看啊?”
孟水芸抬头,诧异的看着于凤凰。
于凤凰抽出丝帕甩了甩。
“哎呦,这都上秋了,这乱七八糟的蛾子还那么多。就不能让人清静清静。好好的夜,好好的家,非要跑进这么多妖蛾子。”
孟水芸哑然,她没有想到这几日一直柔顺的于凤凰怎么会变得这么刁钻,句句带刺。
突然,孟水芸摇起头来。
于凤凰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水芸抬头看着这个熟悉的妹妹,道“你永远是那个你。”
会意过来的于凤凰冷冷道“表姐,天凉了,早些歇息吧。别人的男人好不好,还用不到你操心。”
丫鬟宛儿狠狠白了一眼念双,道“自以为找到了真主子,不过就是个冒牌的山鸡,怎么能变成真正的凤凰?”
于凤凰扭着腰肢走了。
丫鬟宛儿紧紧相随,亦步亦趋。
孟水芸重新仰望夜空,双手紧紧扣在一起。
突然,一道流星划过天边。
“保佑桐卓康健,保佑酒儿平安长大。”
清冷的星光下,这个温婉的乡下姑娘犹如一朵美丽的睡莲,皎洁如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