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美丽的少妇,只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披散着一头乌发坐在床上发愣,手里还拿着一本早已歪斜了的书。
一个紫衣丫鬟轻轻叹了口气,道:“姨娘,都快到亥时二刻了,既然今日老爷不会过来,您不如早点休息?姨娘,思虑伤神,而有的事,您思虑再多也是没用的,还得等待时机才成。”书都歪成那样、几乎要脱出手了,还看什么书?
屋顶上看到这一幕的黑衣人皱了皱眉头,等待时机?什么意思,吴敏君想做什么?
屋子里,吴敏君将书递给了丫鬟:“翡翠,你说,那位潘世子……”是不是个机会?
翡翠连忙摇头小声阻止道:“姨娘千万不可,奴婢打听过了,潘世子虽然身份贵重,也很得皇上宠信,但他是京城里众所周知的废物纨绔,行事极不靠谱。你若把东西交给他,他反倒交给老爷,或者直接去问老爷怎么办?老爷这么巴心巴力地讨好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潘世子的心还不偏向老爷去?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我们还能指望他为民申冤、为朝廷除害不成?”也是知道珊瑚在门口守着,否则她哪里敢说这么多话?被人听去,她们主仆两个只怕是是小命不保。不,以老爷那种狠劲,干脆死了还算是好的了,就怕生不如死。
吴敏君不甘地叹道:“可是,我们这样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算像我们之前希望的那样等朝廷发现问题会派钦差大人专门来查,可是谁又知道朝廷能不能发现问题?派来的钦差靠不靠谱?收没收银子?算了算了,我再好好想想,你先出去睡吧?”
“……”翡翠一噎,她还真的回答不了姨娘的那些问题。确实,潘世子不靠谱,钦差大人就一定靠谱吗?越是大官越是在官场上混得油滑、混得成功的,只怕越是不可靠,要不怎么说官官相护呢?不是互相有把柄,就是互相有利益牵扯,这可是她以前在书房侍候时亲耳听到老爷如此教导大少爷的。
可是,她一个内院丫鬟,又哪里想得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帮助姨娘?如果她有那个能耐,早就想办法报复老爷了,她的娘和弟弟都是被老爷害死的,就因为那个变态的两江盐运使看上她弟弟,老爷就将她才六岁的弟弟送去给那戴品超亵/玩,弟弟才六岁啊,当娘看到下半身都是血的弟弟的尸体时,本来就病了一个多月的她直接两眼一黑,也跟着弟弟去了。
她往戴品超的茶里下毒,不想那个变态谨慎到连在知府府吃喝都要用银针检验,当时她吓死了,手悄悄靠近了条案上的一个大花瓶……
好在到底是虚惊一场,原来五姨娘悄悄把茶水给换了。
翡翠叹了口气,将吴敏君床边的茶壶提出去加水回来后,又将窗门关上,将厚重的暗红色窗帘给拉严实了。姨娘只要没睡着,就不喜欢屋子里黑黑的,可是这么晚了,还是尽量不要让府里的人看到姨娘屋里亮着的好。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到外间去加水的瞬间,一个黑影从窗外闪了进来,藏在了她头顶的横梁之上。
翡翠带上门出去后,吴敏君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一支用帕子包着的珍珠发簪,喃喃道:“四妹妹,你别着急,就像你早就不想活了一样,我也是很早就不耐烦活着了。可是你只做了第一步,剩下的还得我来做,等我找到可靠的人将证据交出去,我就会马上下去找你们,亲自向我爹娘和所有吴家屈死的人磕头赔罪。
在那之前,我还得屈辱地活着,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继续收集到戴品超和王文山更多的罪证,才有可能自由地在府里活动,甚至出府,也才有可能将证据交给可靠的人,让戴家和王家给我们吴家陪葬。即使不能扳倒他们背后的主使人,即使不能替我们吴家洗清冤屈,至少也能报一半的仇不是?
最重要的是,我同时也替自己报了仇,王家倒了,那道貌岸然的王茉楠能躲得过去吗?他利用我放那些信件的时候,就注定了他和他的王家也都要毁在我的手上。”王茉楠利用她陷害父亲、谋害整个吴家,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哼,他永远也不会想到吧?其实她在他还没有回京的时候就开始出手报复了,那样的伪君子、表面上儒雅多才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的小人活该断子绝孙。她吴敏君是蠢,但也不是任他们王家欺侮不知反击的!在他们眼里空有美貌蠢不可及的她演起戏来丝毫不比他们差。
横梁上,一身夜行衣舒舒服服躺着的落英震惊不已,将她今日先后在绿意那里和这会儿听到的东西都串起来,她得到了一种猜测:吴敏琳那里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吴敏君暗中让人传给她的,包括透露她自己难得一次出府的行踪,为的就是吴敏琳大闹一场。只有这样,她这个败家祸水才能传出踪迹去,才能引起大街小巷的议论纷纷,甚至朝堂上的非议、皇上的怀疑,然后她才能等到她想要的时机,将某些证据交出去,拉王文山和戴品超下马。
不得不说,还是落英了解吴敏君,她就是这么想的。都说人言可畏,可见流言蜚语的厉害猛于虎。昌平是个繁华的、吸引南来北往各色人等的府城,流言的威力可不仅仅只限于在昌平,万一有同王家不和的政敌、或者其他官员起了疑心,再往京城里、朝廷上传,未必不能引得皇上派人下来查。她早就听那狼心狗肺的王茉楠说过,皇上疑心最多的就是守边的将领和富裕地方,尤其淮州、江州、昌州的地方官。
此时的吴敏君继续自嘲地笑道:“四妹妹,我知道,我算计你用死来将事情闹大,你是不会怪我的。你那么聪明,那么看重吴家,虽然你恨我,巴不得亲口咬死我,但我们姐妹俩还是想到一块去了,都是希望能将事情闹到皇上耳边去不是?你在京城长大,我能想到的你都能想到不是?所以我才放心地算计你。你放心,我比你多苟活几日,但我一定死得比你惨。”证据一旦交出去,一旦事发,即使她已经死了,王文山和王家的人也会将她的尸身挖出来鞭笞、甚至挫骨扬灰。
可是,呵呵,只要能让王家倒霉,她就是被挫骨扬灰也是高兴的。
更重要的是,王文山和戴品超勾结的证据交上去,当初这二人伪造证据指证二叔贪墨的事是否就会引人怀疑?只要朝堂上有人怀疑当年吴家兄弟的“通敌叛国”,她就算得偿所愿、将功赎罪了,其他更多的,她一个小女子真的无能为力了。
横梁上的落英眉头皱的更紧、心也更纠结了。她本来是想像对绿意一样对吴敏君用药,那药能让人陷入幻觉,将心里隐藏的好事坏事、酸甜苦辣都一股脑儿倒出来,如果这时候有人提问,那更是有问有答、答无不尽。
可是,谁知道她今儿来的如此巧,不用她做任何动作,就已经听到了她想要的大部分答案。剩下的那些问不问无所谓,她也能猜出*成来了。那些证据确实是同吴敏君有关,但她肯定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被王茉楠迷昏了头的她只怕相信了人家随口的胡言乱语,看都没看就照着人家的“建议”做了。
落英甚至能猜到,王茉楠肯定告诉吴敏君,用那些东西诬陷二姑娘吴敏娟姐弟两个,比她之前那些扯烂一封公文、打翻墨汁什么的有效得多。那时候的吴敏君最恨的人就是二姨娘和她生的一双儿女,最大的乐趣也就是与二姑娘斗。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落英犹豫不定,是继续用药问出吴敏君口中的证据,还是到此为止,让吴敏君继续她自己的计划?再或者,杀了吴敏君为吴参将吴夫人报仇,让她到地下去向家人、族人忏悔去!毕竟,那些给吴参将定罪的信件是吴敏君亲手放到她父亲的书房去的。
再看了一眼吴敏君脸上那种既像绝望又像决绝的冷笑和自嘲,落英在心里连声否定了自己的那个“再或者”。
吴敏君确实有错,也确实愚蠢地成为仇人谋害吴家的一颗重要棋子,但是她这一年多来都在暗中收集王家的罪证,谋划着为亲人族人报仇,这总没错吧?而且,很显然,吴敏君现在活着的唯一动力也不过就是拉王戴两家下台、为吴家报仇罢了。
一个原本在蜜罐子里长大、只有小心眼小算计没有真智慧的千金小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比那些惨逢巨变后只会直接去寻死、或者苟活着连挣扎都不会挣扎一下的夫人小姐们已经强出太多。即使死,也要拉上仇人陪葬不是?
当然了,能做到像她家主子那样运筹帷幄、有谋略、有计划地从明暗两路展开报仇、平反之路的人并不多,不,根本只是凤毛麟角,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正在落英打定主意准备放弃离开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很快,外间的翡翠焦急地敲门道:“姨娘,外面说是走水了,许婆子说好像是二少爷院子的方向,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老爷这一房只有三位少爷,大少爷小时候摔瘸了,三少爷是庶出,嫡次子二少爷理所当然地成了老爷最重视的儿子。如果这么大的事姨娘都不去看看,一定会让老爷不高兴的。
走水?落英暗暗笑了笑,看样子主子还真说对了,那位潘世子出来一趟这么远肯定不仅是游玩和帮萧峰寻亲那么简单。皇上还真是会用人,潘家铭废物纨绔的名声被他利用个彻底。
她为什么一下就想到潘世子呢,很简单,刚才她在摸到这个院子的途中注意到了同他一样夜行衣打扮的两个人,还注意到了其中一个院子不但所有人都睡得死沉,而且主屋浓重的酒味中还夹杂着很重的桐油味,而那俩黑衣人正是刚刚从那个院子离开的。而且,那俩人的武功极高,看行动身形也是专门的暗谍,一定不是随随便便的劫匪、打手之类。
第368章 有玉就有金
武功了得、行动娴熟的暗谍出现在知府府,而那么巧潘世子就住在这府里,且出事的不是他住的院子,落英不得不怀疑他不是?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会儿肯定有人进了王文山的书房。
今夜的知府府还真是热闹啊,她这会儿趁乱出去倒是便宜得很,落英暗自得意地笑了笑,既不用等吴敏君睡着,也不用对她下药。
没想到的是,吴敏君听到翡翠的话后只是皱了皱眉:“你和珊瑚、许婆子她们去帮忙吧,有人问起就说我身上不舒服,头晕脚软,反正夫人也是知道的。”今日是四妹妹的生辰,她本就是告了病躲在自个儿院子里的,早晚都没去夫人那里请安,这会儿却跑去凑热闹,倒像是幸灾乐祸了。
翡翠想想也是,姨娘今日一日都没有出院子,这会儿巴巴地跑去,领情的会说她关心二少爷,不领情的可不就要说她心怀叵测或者只知道讨好、勾搭老爷了?
翡翠再次带上门出去了,落英却气得直翻白眼。不过再想想,这是老天让她问个明白的节奏?而且,吴敏君主仆似乎不相信潘世子,而她这会儿却怀疑潘世子和萧峰根本是为了查王文山才住进知府府来的,这么好的机会,若是吴敏君放弃了,她手上的证据恐怕真的再难上达天听了。
对吴家和吴敏君终究还有一份感恩之情的若英打定主意后,轻盈地跳下横梁落在那张颇为豪华的大床前:“三姑娘近来可好?”
就在落英的身体离开横梁的那一刻,吴敏君就猛然抬起头来,她的武功虽然不是很好,但毕竟是自小习武的人,耳力和敏感度还是有的。不过,或许是因为早就对生活麻木了,她对卧房里突然掉下一个黑衣人只是片刻的惊愕,之后就没有更多的反应。连死都不怕,这世上还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害怕了。
只是黑衣人的问话让她的瞳孔一缩,冲着她来的?她还想着这人是不是同大少爷院子里纵火有关,趁乱躲到她这儿来的呢?难道是,目的是找她,纵火只是把人都调开?可是,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值得人家如此大费周章的?
而且,这人的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是熟人吧?”吴敏君笑道,“有什么话要说或者要做什么,你得抓紧时间了,我那两个丫鬟很快就会回来的。”翡翠和珊瑚对王家的人都是深恶痛绝,过去救火也只不过是代表她露露脸装装样子罢了。只是,她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人会这样来找她?吴家的人死的死卖的卖,就像四妹妹要骂她、揭发她,不也得等她出府去?而其他人,除了王家,她同别人还真是无冤无仇的。
“你倒是镇定,做了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吗?”落英嗤道,“还是你觉得吴敏琳也死了,吴家没有人了,所以你可以高枕无忧?吴家上到最疼爱你的老夫人,下到你那才不到一周岁的小侄儿都被你害死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想到当时的血腥悲惨,饶是她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受过各种残酷训练的暗谍,依然不寒而栗。
果然是吴家人?吴敏君两眼放光,眼里有激动、有兴奋、有猜疑、唯一没有害怕。
但是瞬间,她就冷静下来了,吴家男丁无一幸免都早已被处死,女的除了自尽的都作为官奴被拍卖,不是妓子就是奴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吴家女眷习武的只有他们大房的两个姑娘,即庶出的二姐姐和她,而二姐姐早在牢中就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