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看到儿子的遗物,似乎察觉到什么,找到学校里,当所有师生的面,把所有怨气发在这个女孩身上。
她冲于露打耳光。
于露没躲开,啜泣说对不起,对陈母说,对陈父说,看到杨峥,漂亮年轻的面孔冷冷的,用一双湿红的眼瞪他。
仿佛在责怪他。
杨峥,要不是你,陈嘉治不会死。
陈嘉治是你害死的。
她对陈嘉治充满干净而又愧疚的爱意,而对他满是怨恨。
她这一眼仿佛看到他心底里去,瞬时,杨峥脊背缝儿都寒透了,却同时有一股不可言喻的颤栗从骨头缝里绽开来。她起码是恨他的。
命运真是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谁来插足也不行,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只剩下了彼此。
最后杨峥把发疯的陈母拽出去,他跪下来,担了所有责任。是他没照看好阿治,是他的错。
头七后,杨峥仍跪在陈家前,有一天,陈母突然冲出来,像头暴怒的狮子,对杨峥又打又骂,后来哭了,哭累了,瘫坐地上哀哀地干嚎,“我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个拖油瓶,阿治,我的阿治啊。”
陈母平时为人斤斤计较,不怎么招邻居喜欢,可这天,所有经过陈家门前的人,看到一个头花发白的疯女人嚎啕大哭,都会“侧目”。
后来是陈父把老婆拉进去。
大门里,已经摆起了儿子陈嘉治的黑白照片,是他生前的一张照片。
少年脸上甚至带着微笑,目光温和地对着镜头。
似乎透过镜头,正在看他。
陈父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没把脸转过来,佝偻着腰背对他,声音苍老,“杨峥,以后别再来了。”
陈父木讷了一辈子,以前陈母不要看杨峥,他不敢违背,私下里常来找杨峥,阿峥,你要多来,舅舅家念着你。
但现在他让杨峥别再来了。
看到杨峥,就想起他儿子,死的那么可怜,都没见上最后一面,差不多的年纪,杨峥还好好地活着,让做父亲的心日夜饱受折磨和痛苦。
杨峥把仅有的积蓄全部留下,塞在门缝里。
几天后,他带于露离开,最后在父母去世的小城市落脚。
于露在阳水县待不下去,陈嘉治的死带给她无法言语的震撼,瞬时浓烈的恨意裂开来,一时间竟找不到方向,情形却跟当初换了下,当初杨峥抛下她,现在杨峥要带她走,于露跟着他了,这不代表毫无芥蒂,杨峥却一反之前的恶语冷淡,用全部的钱供养她。
起先,于露不敢得罪他,后来做什么,他都纵容着,自从陈嘉治去世后,杨峥好似被一棒打醒。他们来这座城市时,几乎身无分文,剩下来的钱只能应付基本住宿和饮食,他们住在最便宜的旅馆,一间单人房,于露厌恶他的面孔,不许他沾床,撵他出去,杨峥反常态的不吭声,一连几晚住在公园的长凳上。
那时快入深秋,凉意阵阵,满天大雨,于露似乎受到感应,从深夜里醒来,在寂静中打开房门,她看见杨峥半靠在墙边,垂下头,雨珠从额上到胸前,身上湿淋淋的,像睡着了一动不动,又像个死人。
她起先一惊,随后往他身上踢了一脚,杨峥被硬生生踢醒了,惺忪两眼里,看见女孩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柔软落在肩上,看他的眼神是冷漠的,一双黑白分明地眼睛,也让人心动的。
于露问,“这些天,你没睡公园,一直睡在这?”
杨峥说是的,声音呆板,压抑的平静。
于露说,“滚到外面去。”
外面下着大雨,轰隆隆的雷声里,她没有邀请他进去,叫他滚。
她微笑起来,语气却冷漠,事不关己。
仿佛他睡在门外,打扰到她的梦。
根本是他就算不出在她眼前,只要让她知道了他悄无声息的靠近,也是罪过。
对女孩刻薄的驱赶,杨峥一言不发起身,拿了把雨伞默默离开。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掩在楼道漆黑的光线里,无形之中姿态沉默,伏低平静。
这一夜他没有回来过,不知道是躲在哪个旮旯里缩着,还是身无分文,只能等雨停了在公园长椅上睡觉,管他呢,她一夜睡得酣绵。
之后的半个月里,杨峥尽量不出现在她面前。
于露暑假快过去了,要上学,要学费,生活费,住宿费,
杨峥没钱,在工地打工,打杂工,能挣钱就行,他以为于露不知道,偷偷去打黑拳,就像那年舅舅家欠债,把他抵出去的,现在只不过换了对象,利用他换钱的是于露,这回他是心甘情愿的,尽数交给她,让她存着上学。她这样的年纪,还是个女孩,是该要上学的,好好上学,学道理,别像他这样没出息。
杨峥把所有钱给她了。
于露爱花钱,不交学费,肆意挥霍很快花光了,到拖不下去,才向他坦白一切。
杨峥手里没有钱,去卖血。
卖血次数太多了,他碰着钱没来得及给于露,就晕倒在了医院走廊上。
那段时间他身体虚弱,住院没钱,在家里休息了几天,需要人照顾,于露找借口不跟他待着,住到同学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