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疾风骤起,乌云蔽月,不知何时,天空中有星星点点的梨白飘落,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竟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李心玉天还未亮就被宫婢唤醒,迷迷糊糊地下榻梳洗。
今日是婉皇后的忌日,李常年将在新建的碧落宫祭祀亡灵,为婉皇后举行招魂仪式。因是忌日,李心玉特地沐浴熏香,长发半绾,一身缟素,不戴任何钗饰首饰,只在发髻后系上了长可及腰的素白发带。
这一身沉重的素白,衬上她秾丽的五官,竟也不显得颓靡哀戚,依旧美丽不可方物。
用完早膳,推门跨出寝殿,满目都是银装素裹。长安昨夜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青砖黛瓦皆被覆盖在一片刺目的白中。
院中,新来的小太监盛安正在庭院中扫雪,见到李心玉出门,忙立侍在旁,笑着行礼道:“公
主。”
这小太监笑起来很可爱,李心玉多看了他两眼,回道:“起身罢。”
盛安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宠似的,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李心玉接过白灵递来的素白狐裘披在肩上,呼出一口白气,穿过庭院道:“裴漠呢?”
“在偏间候着。”白灵问,“今日祭祀,要带上他么?”
“带上吧。”李心玉道。总觉得有裴漠在身边,她才安心。”
整顿好出门,马车已备好在殿外,裴漠亦是一身白衣黑靴,长发半束,挺身立在马车旁。碎雪纷纷扬扬落在他的眼睫上,凝成洁白的霜花,给他染上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他转过淡墨色的眸子望向她的一瞬,李心玉怦然心动,仿佛岁月倒流,又回到了前世在碧落宫与他初见的时刻。
“不知不觉,长安竟下了这样一场大雪,到处都是雾蒙蒙的白。”李心玉踩着裴漠安放好的脚踏上了马车,如此说道。
裴漠为她掀开车帘,浅浅笑道:“昨夜丑时三刻下的雪,那时公主伏在案几上睡着了,因而不知。”
李心玉道:“后来是你将我抱上榻的?”
裴漠笑而不语,转移了话题道:“今年的雪格外美。”
“是么,本宫倒是不怎么喜欢下雪。好像我所有不美好的记忆都是从下雪开始的……”
母后遇刺,被裴漠抢亲圈禁,还有让她命丧黄泉的那场宫变……全都是在雪天。
“不过,雪天也是有美好的回忆的。”顿了顿,李心玉红唇轻启,小声道,“那一年的雪天,我遇见了令我心动不已的少年。”
闻言,裴漠嘴角的笑意凝固。他透过纱帘望向马车中的李心玉,眸子中一片暗色,心中那股子熟悉的酸味又弥漫开来了。
那个少年时谁?总归是公主之前的男宠罢。
不知为何,裴漠心中的酸意更浓,浓到心中愤愤不平,恨不得杀到过去的那个雪日,将那名少年彻底从李心玉脑中抹去!
李心玉将他微妙的变化收归眼底,只觉得好笑,但又不好解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吃自己醋的人,新鲜!
因大雪封路,马车走得格外艰难,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达碧落宫。
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有了白雪的衬托,更显富贵仙气,金色的漆柱和嫣红的宫墙点缀着一尺厚的腊雪,美得令人心悸。马车到了绘有玄色图腾的朱门前停下,李心玉下车步行,裴漠和白灵也收缴了兵器,跟着一同进了大门。
偌大的校场内,已搭好了高高的祭台,文武百官在祭台下列队站好,李心玉上了玉阶,在李瑨身旁站好,同他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带着那姓裴的小子来了,今儿可是母后的忌日,不嫌晦气么?”李瑨一脸不满,朝她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道。
李心玉目不斜视,呼出一团白气道:“母后若在天有灵,才不会怪罪裴家。”
“心儿,你……哎!”李瑨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片刻方道,“我送你的那个太监呢?”
“在清欢殿养着呢。”李心玉笑了声,眼中是看透一切的从容,“皇兄若想让小安取代裴漠,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再怎么顽劣,也不会去玩一个太监。”
李瑨一噎,恼怒道:“哥哥还不是为你好!太监不能人道,可以省去诸多麻烦,且听话又好看,比裴家余孽强!”
正说着,号角响起,祭祀开始,李瑨便匆匆收住了话题,不再言语。
太史令贺知秋上祭台燃香,取龟甲占卜,清冷的嗓音念了一番冗长的祭文,方退至一旁,引天子登台。
李常年在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迈向高台,散发赤足,站在雪地中,数次将酒水洒向脚边,高声唱道:“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一声一声,悲怆无比,李心玉不由得想起当年,浑身是血的母后躺在父皇的怀中,父皇亦是悲痛得几欲死去。
三番唱罢,李常年赤红着眼,形销骨立,悲痛得几乎无法站立。李心玉向前一步,想要去搀扶几乎站不稳的父皇,却被李瑨先一步制止。
李瑨道:“祭台上风大,我去就是,你且站在下面避风。”说着,他径直上台扶住李常年,拿起火把,准备完成祭祀的最后一项流程。
祭台上有一只一人多高的巨大青铜大鼎,鼎中堆满了浸了油的木材,天子须将火种丢入鼎中,燃起熊熊烈焰,代表亡者安息,生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