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那件事会成为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裴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她不想再去追究柳拂烟今夜的问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事实已是如此,裴漠亲耳听到她承认此事,血淋淋的真相就在眼前。
回想那夜,裴漠在她耳畔低语:“我谁也不信,只信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裴漠曾给过她辩解的机会,并且相信了她。可那时,李心玉根本没有想到他是在问这件事,含糊了过去……
现在,裴漠定是认为自己欺骗玩弄了他。
裴漠失望的眼神就像是两把刀,生生刺入李心玉心中。她没由来一阵心慌,想起前世的裴漠也曾流露过如此脆弱的神色,然后干脆利落地毁去脖子上的奴隶印记,与她恩断义绝……
再次见面,已是势不两立,兵戎相见。
“裴漠……”她攥紧了披帛上的金流苏,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暗哑。
裴漠并没有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李心玉站得手脚冰凉,裴漠才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落到一旁的柳拂烟身上。
“三娘子为何在这?”裴漠的声音很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说,“如果您大费周章地进宫,只是为了当着我的面揭穿此事,那么我想,您成功了。她的答案,我已亲耳听到。”
李心玉的心脏又是一阵揪疼,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人扼住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漠,我是你姑姑,并非存心让你难堪。”柳拂烟蹙眉,哀伤道,“姑姑只是不愿你被蒙在鼓里。在知道真相的前提下,无论你选择离开还是留下,对峙还是结盟,我绝不会再干预半分。”
裴漠没有说话,攥着剑的手青筋暴起。
“如此,甚好。”裴漠冷冷一笑,转身就走。
“裴漠!”李心玉怕极了他一去不回,也顾不上生柳拂烟的气,匆忙奔出凉亭,追着裴漠的背影而去。
天黑,铺着鹅卵石的小道曲折难辨,因为跑得匆忙,李心玉几次险些跌倒。
“公主!”守在远处的白灵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要冲上来扶住李心玉,却被她厉声喝住。
“别过来!”李心玉不愿有外人在场,只想找个僻静之处与裴漠好好谈谈。她匆匆回头,对白灵
道,“不要追上来,这是命令!”
白灵不敢违抗,停在七步开外。
柳拂烟久久伫立在亭下,目送二人一前一后疾步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
裴漠身高腿长,因常年习武,步履轻而快,李心玉一路小跑,终于赶在清欢殿的角门处追上了他。
角门前粗壮的银杏树下,枝叶扶疏,阑珊的灯影穿过叶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李心玉一把拉住裴漠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般紧紧地攥着,喘着粗气道:“裴漠!你站住!”
手腕被拉住,裴漠僵了僵,猛地停住脚步。
李心玉险些撞到他挺直的背脊上,下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才堪堪稳住身子。
见他不愿回头,李心玉心凉了一截,艰难道:“裴漠,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么?”
“我给过你机会!”话音未落,裴漠却像是被触到逆鳞似的,猛地回身,反攥住李心玉的双手按在树干上,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和树干之间,欺身逼近道:“那夜从欲界仙都回来,我问你是否恨我,你却说我是你为数不多的在意的人之一……你可知道,我当时听了有多开心?不管外头的流言蜚语如何,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义无反顾地信了,可是……”
他紧紧地盯着李心玉,喉结几番滚动,拉满血丝的眼泛着湿意,呼吸颤抖道:“可是你若不恨我,为何要杀我?既是要杀我,为何又要将我带回身边?”
李心玉的双手被他禁锢,动弹不得,细嫩的皮肤擦过粗糙的树皮,生疼生疼。
“嘶,疼……”李心玉忍不住叫出声。她望着裴漠,良久,方定了定心神道,“你先放开我,此处巡逻禁卫来往,多有不便,有什么话我们进屋好好说。”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的神情语气竟然还如此冷静。自始至终,仿佛只有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裴漠一时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嗤笑一声,放开了她。
李心玉反手拉住裴漠,半强硬似的拽着他穿过角门和后院,朝寝房走去。
她没了往日的笑意,裴漠亦神情肃然,宫婢和嬷嬷们觉察到两人间气氛不对,不敢多言,只远远地躲开了。
进了屋,李心玉反手关上门,然后将额头顶在雕花门扇上,埋头不住地深呼吸,似乎在竭力平息内心的情绪。
屋内灯火明亮,她腕上两圈红痕清晰可见,刺痛了裴漠的眼。
李心玉皮肉细嫩无比,裴漠盛怒之下失了力道,终归是伤到了她。
裴漠眼中的怒气消散了些许。因是来过寝殿多次,他熟练地从漆柜中取出药箱,找到活血化瘀的药膏,然后沉默地拉着李心玉的手,将她引在榻前坐下。
他半跪在榻前,一掌托住李心玉的手,一手用玉勺挑了乳白色的药膏,一点一点仔细涂抹在她的伤处。李心玉垂眼看着裴漠,灯火下,他浓密的眼睫微颤,鼻梁挺直,淡色的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如此好看。
屋内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药香,亦如两人此刻的心境,带着微微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