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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唾(2 / 2)

他说得艰难,声音又低,像在求她一样。

绥绥想,如果她在这一刻死去,也许,就不会记恨李重骏了。就像每一次,在凉州的戏园,在陇西的寺院,在雨夜的魏王府,当死亡从天而降,其实,她从没有恨过李重骏。

可惜,她没有死。

她不仅没有死。她抱着李重骏浸泡在漆黑的洪水里,又冷又疼,就在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她听见了低低的哨声。

叁长一短,她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可李重骏却有了反应。她已经不记得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只记得有人把她往岸上拉,她记得自己被抱上了马背,她伏在一个男人的背上。

可他不是李重骏。

那人骑马也没有李重骏骑得好,颠啊颠啊,颠得她都要吐了。他们走了很多山路,山上的树高高矮矮,叶子沾了水,锋利得很,把她的脸都划破了。他们走到雨都停了,云开月散,露出漫天的星子,然后星子也沉了下去,天边浮起青的黄的红的淡光……就快要亮了。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有人把她扶进一处高墙下的小门,进到一间房子里,她终于可以吐了——

却有人,递来一只白玉的痰盂。

白玉的痰盂,那样纯腻,似乎是和田的玉,在昏黄的灯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她其实早已经明白了。可她还是抬起头,看清身边两个穿襦裙的侍女。

绥绥怔怔地问:“这是哪里?”

她们恭敬地说:“是太子殿下清凉山别业。”

绥绥可知道的,这些别业,都是公子王孙所有的土地田宅。他们不事生产,就靠这些田庄地产过活。

李重骏做魏王时,再不受待见,也有万户的食邑。

这里不是东宫,可依旧是李重骏的地方。

她到底,又被他关押了起来。

那些侍女根本不理会她的反抗,温和又不容反驳地替她沐浴,梳头发,换上孔雀罗的襦裙。这种丝罗柔软轻薄,金银粉绘,寻常人见都难见到的好东西,一层层地裹到她身上,绥绥却一点儿也不快乐。

她早就该想到的。

也许,她从逃出东宫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李重骏的另一重圈套。她不知道李重骏想干什么,可这清凉山的一切,犹如铁桶般的一切,显然是早已谋划好的。

绥绥一整日都被关在那间院子里。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肯吃饭。

侍女把粥碗端到她手里,她真恨不能把它们都丢掉,可她是挨过饿的,抵死不能浪费粮食,只好闭紧了嘴不理她们。

她一天没吃饭,他们不知从那里,把小玉寻了过来。原来小玉真的还活着,她伏在地上求告道,“姑娘再不吃东西,太子殿下发怒,奴婢们都没命了。您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多少吃点儿罢。”

绥绥皱眉看了她一会,忽然说,“这么狠辣的人,你当他的奴才,有什么意思?不如……你跟我一块儿跑吧!咱们远走高飞,离这里越远越好。”

小玉也不哭了,而是惊恐万分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再没人敢来劝她。

直到李重骏来。

他当然也没有死。

他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是那天的傍晚。雕花木门半开着,天边夕阳烧得一片金红,像一匹浓艳的织锦披在他身上。他更瘦了,也许是身上有伤的缘故,穿着宽敞的襕袍,袍角袖角都被风吹起来,竟还更潇洒了。

看得绥绥想要暴跳起来打他。

她坐在榻上,他就坐到旁边的胡床上,把案上的粥碗端到她面前。

绥绥看也不看一眼。

可是,李重骏多么无赖,他自然知道怎么对付她。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就不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儿么?”

绥绥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无声地转过脸来。

李重骏笑了笑,夕阳融化到他眼睛里去了,乌亮乌亮的。

他说,“吃了它,我就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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