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瞥了眼这个在他看来不怎么争气的学生,口齿有点不清道:“他们比你有出息,有出息就好,来不来看我无所谓的。”
“是是,老师说的是,我们这些人中就我最没长进,辜负了老师。”曹部长满是愧疚道,这让那个驻京办主任的眼睛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啥世道啊,副部级啊,监察部的二把手,这还算是最没长进?!这老头什么背景?太恐怖了吧!
“没什么辜负我地,尽力而为,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你没辜负你自己就够了,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禁不起你这么说。”老人又闭上眼睛。
驻京办主任脸部的肌肉开始情不自禁地抽搐起来,他在北京见过牛逼自负的大
人物海了去,却没见过这么把自己当人物的老头。
“老师,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曹部长小心翼翼道。
“没空,没看见我正上班?”老头隐隐不悦道。
曹部长尴尬地站在那里,安静等待下文。
驻京办主任恨不得上去敲打敲打这个目空一切地老家伙。其他三个地方高官则开始揣测老人的真实身份,或者说以前地荣耀。
在北京,太多的光环沉淀在凝重的岁月中,太多的荣耀消散在权力漩涡中,但有心人,总能看出其中的奥妙,看出的,爬得更高,走得更远,看不出的,逆水行舟,一退再退,直到消失。
“唉,算了,什么时候有空你来趟我住的地方,我们谈谈。”老人最后叹了口气,睁开那被岁月侵蚀得有点混浊的眼睛,深深望了眼这位曾经的得意门生。
“有空有空,只要老师有空就成。”曹部长赶紧道。
“行了,回去吧,别妨碍我工作。”闭上眼睛的老人挥挥手。
乐呵呵的曹部长跟他告别后就掉头走人,身后四个俱是前途似锦的官场男子各怀心思。“曹部长,你老师以前是干什么的。”孙省长知道这种问题他不好开口,所以示意这个驻京办主任来问。
“他啊,了不得的人物,二十年前赵师道见到他都得跟我一样叫声老师,其实我们那一批人,多半把他当老师。”曹部长感慨道。
“那他为什么……”驻京办主任虽然明知道自己这么问不妥,却敌不住强烈的好奇心。
“也许是等一个人吧。”
曹部长笑容苦涩,摆摆手示意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这个时候一男一女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甚至都没有察觉,若是平常,他们一定会停下脚步望望这对男女。
那女人穿着一件雪白唐装上衣,绣有凤凰,精致惊艳,一件麻木料的裤子,朴素却极合身,一双纹古体草书的布鞋穿在她脚上显得灵气盎然,这样的女人自然是令世俗人自惭形秽的。
但她身边的男人却丝毫不逊色,慵懒,散漫,闲淡,所有跟女人心目中英雄或者枭雄该有气质相悖的东西,这个男人身上都有,但偏偏是这样,他却显得那般从容和自负。慵懒,是因为他已再无想败之人。散漫,是因为他已经赢得佳人。闲淡,是因为他为了她而淡出了天下,淡出了江湖。
“哥,这是你第二次来吧。”那女人淡笑道。
“你应该是第一次。”那男子点点头,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托着件外套,白色线衫,黑色围巾,在这肃杀的季节、沉重的城墙中,有种鲜明的对比。
“第二次,刚刚跟无道来过。”女人微笑道。
“那你还拉着我来,你以为我像你这么有闲情雅致,今天凝冰要回来,我得先去把空调和热水器开着。先说好,最多陪你逛半个钟头!”男人没好气道。
这一刻,他们刚好穿过检票口。
那个猛然睁开眼睛的老人,呆坐在破椅上,百感交集的混浊泪水流满了苍老干绉的脸颊。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
这个男人终于来了。
他多么希望这个男人这辈子都不要来这紫禁城,起码在他死之前都不要来这个被雨水冲刷二十年但血迹似乎仍在的地方。
可他又希望这个男人能来,希望他能够解开那个死结。
本该即将走出故宫的曹部长这个时候随意回头,却见到他这辈子最震撼的一幕,而其他那四个人亦是瞠目结舌。
那位老人颤颤微微站起身,浑然不顾坐了二十年修了再补补了再修的椅子跌倒,使出最大也是最后的力气小跑到那个男人面前,扑通,跪在他面前。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停下视线。
除了叶河图。
“河图,二十年前所有的错,我一个人来扛,你不要再跟我那些学生过不去了,我求你了,如果二十年后你还不消气,我给你磕头,磕到你消气为止!”
说罢,那老人便磕起头来,咚!咚!咚!
老人的头与青石板的撞击声,沧桑而凝重,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