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恶汉一阵低喝,拳脚开始挥动起来。
却没料到,少年居然真的不避不闪,更没料到三人足足打了一顿饭的功夫,少年的酒还没醒,那酒不但没醒,整个人仿佛被打傻了,更加的迷糊起来,嘿嘿笑道:“我还没倒下,你们就没劲了,再来,再来……”
少年胸膛一挺,用手嘭嘭的拍打着,吃了这一通乱拳乱脚,居然一点事也没有,反而十分舒服的样子,意犹未尽。
这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是什么
从开始看到现在,紫面人心中早已经十分惊骇了,彼时见这大醉的少年在三个人中间被打的摇摇晃晃,不倒翁一般,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知道遇到了高手,单凭这一身挨打的功夫,就非同等闲,心中颇感不妙,不禁惊惧,已萌生了退意。
他的三个手下更是越打越怕,拳脚越来越重,越来越狠,却见少年面带微笑,始终打不倒,心里没来由的就开始惧怕起来,生怕这少年猛然出手,试问谁能吃得下但三人直打的手脚发软,筋疲力竭,那少年却依旧没事人一样,非但没出手,反而还嫌被打的不过瘾,要他们继续打。
他们却已经打心底里怕了。
三人实在没有想到,打一个不会还手的人,也会打的自己心中惊骇,打到最后自己都不敢去打了
奇了怪哉
紫面人听到少年的话,心中一阵骇然,猛地低喝一声:“走”四个人竟逃一般的远去了。
方小在这少年后面直看的双眼瞪大,从来没见过这么耐打的人。难道这少年一身筋骨皮肉是铁铸的、铜打的不成
少年回过身,眯着眼睛看向方小道:“你叫小弟”他确实喝的太醉了,依稀还记得自己刚才是胡乱说过这个人是他的小弟,但模模糊糊已记不清,似乎这个楞头小子就是叫“小弟”吧
方小一愣,鬼使神差般的点了点头道:“没错,我的名字叫小弟。”虽然面前的这个人看年龄与自己一般大小,但在此刻的方小眼中却异常的高大,有种说不出的气度。
方小还记得老爷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让人屈服,不如让人知难而退,让人知难而退,不如让人心悦诚服,暴力手段是下下之策。
老爷子临终前还提起过这句话,他却一点不懂。他在山上打猎,就是强大欺负弱小,智慧算计无知,弱肉强食,就这么简单。怎么让人知难而退,怎么让人心悦诚服他不懂。
但这个少年,挨了一顿拳脚,挽救了他的性命,没有出手伤人,没有出口骂人,没有与人结仇,却为他化解了危机。他无疑把老爷子的那句话在方小的面前深刻的诠释了出来。
以力压人非善道,以力服人才是君子之道。
方小忽然觉得,小弟这个名字不错,也仿佛为自己找到一个目标。
少年却依旧醉的不轻,瞥了一眼方小手中的铁棍,含混道:“这一棍子没打出,很好……一棍子打出去,就捅破天了。”
方小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神闪烁,似乎在想少年这句话的意思。他刚才的确很想一棍子打出去,把这几个人打死算了,但他忍住了。逞一时之快,不是真英雄,只会闹下人命案子,把自己害了。他还在想,自己倘或当时一棍子打出去,这个少年是不是就不会出手救他了。
他一下就明白了,当好人,也是要讲法子的,善心不是滥发的
少年无疑为他上了一课。
这个教训,方小在心底牢牢的记了下来,想到自己受骗的经过,一时之间心中感慨良多,有了许多明悟,似乎一瞬之间开了窍,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少年却忽然道:“走,我请你喝两杯去”
第一卷第1章第一章:青牛
初春,晴日,傍晚,晓风和畅。
尨清溪畔,水草丰美。春草才始发,晚霞半天红。随风而来,一阵悠扬笛声传来,清越俏皮,超越溪涧叮咚。好俊一个顽童,倒骑青牛,袖口、裤管皆是挽起,在宽阔牛背之上摇摇晃晃,专心致志吹着青竹短笛。青牛壮大,四蹄轻踏缓行,只顾低头沿溪啃草,时而发出一声牛哞,合着晚景暮色,个中况味,如诗如画。
一曲溪涧月完毕,孩童收起短笛,轻轻插到怀里,明亮眸子一眨一眨,看向晚霞拍了拍手,眼神专注。忽然之间,他挺直了腰脊,双手抓着牛鼻绳,昂首挺胸,神色变得庄严肃穆起来。架势摆好,孩童脸上浮现出清澈可爱的笑容,轻轻的咳嗽两声,清嗓子,开始唱起小调子,一曲民谣。那歌谣,词句写得朴实,讲了一个故事。孩童一面里唱,脸上浮现出了喜滋滋的笑容,出现两个酒窝,潮气蓬勃,一双小手,攥着牛鼻绳,格外的使出力量,拉的硕大青牛,把头颅都高高的扬起来。
阿丑五年通武艺,十二江湖闻其名。
十五好似雷贯耳,立志除恶树功名。
浩然正气携龙枪,龙枪一出乱必定。
昔年鬼手夺五命,竟无一人见其身。
各方豪杰心慌乱,五命江湖皆有名。
雁过留痕察秋毫,龙枪一出定乾坤。
从此阿丑立威名,除暴安良保庶民。
又有十二虎狼寨,危害一方丧良心。
官民见之皆丧胆,无人敢与把理评。
阿丑一人战三日,血溅长空龙枪吟。
虎狼皆死今不在,铁血阿丑第一人。
男儿立志看阿丑,阿妹心中有其名。
孩童一连唱了三遍,嗓子有些哑了,小脸通红,心绪却兴奋起来。这时间,天色暗淡,已是日薄西山,天边只剩下一抹红霞。该是回家的时间。孩童驾着青牛,沿着尨清溪往下。尨清溪下游三里之外,有一个村子,他的家就在那里。村子是很小的村子,窝在山里面,地处偏僻,只有一条路,平时少有生人来往。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清静的不得了。
没有多久,孩童骑着青牛就到了路口,沿着独独一条黄土路,很快就可以回到村子,要给爷爷烧洗脚水。他虽然只有八岁,却懂事,孝敬爷爷。这些小事,都很认真,毫不马虎的做的一丝不苟。
孩童正到了土路中间,不急不缓的行。忽然之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大路的一头响起尘土滚滚,来势很急。孩童定睛一看,就看见了两匹纯黑大马,扬起四蹄正朝自己这边飞奔而来,他赶紧驾着青牛往路边让开。但是,老青牛是温吞性子,不急不缓,有一股子倔强,是一头慢吞吞的犟牛。这才让开土路半边,那两匹黑马已经冲了过来。骑在马上的,是一老一少,衣着都很光鲜,是光滑的上等织锦绸缎长衫,和村子里的粗布麻衣完全不同,一看就知是来自殷富之家,非同寻常。当先一骑是那老者,两鬓都斑白,但精神矍铄,端坐马上风驰电掣从身边冲过。那少年却是比老者慢了半步,立刻就被青牛挡住去路。偏生他是爆烈的脾性,立刻扯开了嗓门喝道:“顽童崽子,让开路来。”飞扬跋扈这个时间,就是能让,也已经晚了。他驾着膘肥体健的黑马,竟是横冲直撞过来。
孩童见状,细细的两条眉毛皱了起来,因为是倒骑着青牛,他便看到马上少年一脸促狭的冷笑,没有半点勒马的意思。孩童见状,面上却不惧,拍了拍老青牛背脊,鼻子皱了皱,轻哼一声。
一眨眼睛,高头大马就风雷一般的撞将上来,及至近了,一线之隔的时候,老青牛忽然愤蹄前奔,后蹄一下扬了起来,硕大的黑蹄子磕在黑马的胸口,砰一声大响。那马吃痛,人立而起,发出了凄厉长嘶。马上的少年大惊,矫捷的拉住缰绳,一个翻滚落在地上,站定。孩童向他吐了吐舌头,在牛背上颠簸了几下,安然无恙。
少年眼神一瞥,便看见黑马倒在地上,胸口裂开一个窟窿,血流如注,死定了。他怒气立刻上头,朝着已在前方的老者,喝道:“刘老,宰了这条老牛,擒住这个兔崽子。我要教训教训他。”
刘老眉头一皱,勒马回头,便拦在了路中间。
孩童扭头看去,发现老者正端详着他,眼睛就像两个黑洞,毛骨悚然。孩童吐了吐舌头,却依旧是从从容容的样子,猛然拉了一下牛鼻绳,双腿用力夹了夹牛背。本来慢吞吞的老青牛忽然发足狂奔起来,牛头压低,一对尖角对准了前方,怒目而视,轰隆隆撞将过去。老者见状,一对修长入鬓的白眉一挑,身体硬生生提起一丈还高,离开了马背。那一匹黑马,受到惊吓,往路边跑去,却被老青牛双角拦腰撞上,飞出去三丈,落地已死。而老青牛去势丝毫不减,绝尘而去,很快奔回村子。老者飘然落地,回头看向一脸愤愤然的少年,压着声音道:“少爷,你又意气用事了。这里,可是萧家阿丑的家乡,你莫要滋事。他十有八九就在村中。我们此来,是请人办事,万万不要误事。”
少年头一扬,笑了笑道:“刘老,我知道这些道理。不过就算遇到萧家阿丑,我也要试一试他的,如果名不副实,我请一个废物有什么用”
少年口中的刘老轻轻叹息一声,忽然道:“那是一头好青牛。”
少年嗯了一声,疑惑一下。
老人又道:“传闻,萧家阿丑当年就是骑着一头青牛,闯荡出大名声。相传一次山下逢虎,那牛一撞一踢,猛虎都没了命。那青牛,有灵气,通灵了”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子里,传出来一声牛哞,格外的悠扬雄浑。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举步往村子走去。
此时此刻,村头的老桂树下面,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半躺在树下,背靠着桂树巨大的树干,悠闲惬意。少年相貌平平,神态悠闲,一身粗布短衣满是褶皱,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天上的几点星子,嘴里胡乱吹着口哨。
忽然之间,一道欢快的声音响起:“阿丑哥哥,青牛真威风。”孩童一脸兴奋的笑容,小脸红扑扑,说出话来却清晰明了。
被孩童叫做阿丑的少年坐直身体,看向从老青牛背上跳下来的孩童,质问道:“阿呆,是不是闯祸了我可是听见了马嘶,马的惨叫”
阿呆龇牙一笑,露出雪白牙齿,走到阿丑身边,靠着树挤着阿丑坐下来,道:“我相信青牛能踢死老虎啦。嘿嘿,阿丑原来你没骗我”阿呆一脸兴奋,然后四下看了看,才小声道:“阿丑,我现在不敢回家,怕那两个人跟到家里,到时候爷爷又该罚我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阿丑无所谓道:“在这里等着吧,我来打发他们。”
阿呆吐了吐舌头,小声道:“那两个人有功夫。”
阿丑白了阿呆一眼,不以为然。
阿呆一下着急了,连声道:“可是,可是阿丑你的功夫都散了呀。”
阿丑嘿嘿一笑,充满自信,扬了扬浑圆的手臂,摸了摸阿呆的脑袋,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天要是真的塌下来,也是先打烂我的脑袋,阿呆啊,你有的是时间挖个地洞,藏起来。”
阿呆愤愤然,道:“谁要躲地洞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要爷们将来我阿呆的名声,一定比阿丑更大……”
阿丑忽然站了起来,轻声呢喃道:“顶天立地,要站稳都不容易顶天谈何容易。”
阿呆是真不懂了,悄悄走到老桂树后面躲起来。村口的大路上正缓缓走来两个人,一老一少,步伐不急不缓。阿丑双眼凝视过去,观察两人的步伐。老者步行,每一步踏下,都不带起一点灰尘,轻功了得;而那少年,脚踏地面咚咚作响,内力刚猛,控制的却不妙。只是一眼,阿丑就得出这些判断,不是江湖中人,没有这份独到的眼力。
一老一少,径直走向老桂树下的阿丑,及至三尺之外,站定,抱拳道:“萧家阿丑,可是阁下”
阿丑虚眯着眼睛,看向两人。
老者身边的少年,只是抱拳,表示礼节,却未开口,直刺刺的打量着阿丑,神色间跃跃欲试。
阿丑呵呵一笑,双眼张开,道:“刘家堡的朋友”一眼识破两人的身份。
老者哈哈一笑,赞道:“好眼力不错,我们来自刘家堡。这一位,是刘家堡少堡主刘堂英。这一次前来,是想请萧家阿丑帮忙出手杀一个人,一个恶人。堡主碍于身份,不便出手,只能另请高手。如今江湖后起之秀当中,萧家阿丑名声最盛,信誉最好,小小稚童都能传唱你的事迹,是我们不二的选择。酬劳方面,绝对公道,可以商量。”
阿丑浮现出一脸的遗憾之色,摇了摇头,道:“我已不做这种买卖,困倦了。”
老者一脸诧异,凝视着阿丑,道:“是么”他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好像一汪泉水忽然结了寒冰,给人冷冽的压迫感。
阿丑极认真的点头。
刘家堡少堡主刘堂英上前一步,盯着阿丑,道:“这么说,我们是白跑了一趟咯不过你的牛,踢死了我们的马,你总该赔偿吧还有,这一路返回,我们都要走着回去,弄脏了鞋袜,都是要花银子重新置办的。这些,你都要负担”
阿丑摇了摇头,面色尴尬道:“我已散尽钱财,现在身无分文,实在抱歉的很。如果你们愿意记账,我有钱了倒是不会赖账的,一定亲自到刘家堡加倍偿还。”
刘堂英不罢休,冷笑道:“赊账我们只赊朋友的账既然如此,就把那头牛抵给我们,也是不错还有,那骑牛的孩子一并也要带走,给我放养青牛。”三言两语,刘堂英便暴露出来敌意。
阿丑继续摇头,眯眼道:“牛,不能给小娃娃,你们也不能带走这笔钱,我一定要欠着。”
刘堂英面色一寒,冷笑道:“你说欠,就能欠我非就不欠。今天,牛和人,我刘堂英都要带走。”他咄咄逼人,十分嚣张。
阿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现在确实有些发胖了,淡淡的说道:“别仗势,莫嚣张,勿为恶。”
刘堂英冷笑连连,冷喝道:“我非要仗势欺人,非要嚣张跋扈,非要无恶不作,你能奈我何刘家堡你惹得起刘老,把那孩子先给我抓住。”刘老神色漠然,身形一动,脚尖点地,身体腾空而起,绕着老桂树一旋,便到了树后,立刻就把正悄悄往树上爬去,想要藏身的阿呆捉了出来,提在手里。
刘堂英哈哈大笑,猛然握拳,扑向阿丑。阿丑微胖的身体猛然挺直,展露出来一种英气,英姿勃发,一拳头轰出去。双拳对撞,刘堂英身形一顿,噔噔噔,向后连退三步,然后稳住,大叫一声,劈手再扑来。刘家堡武功当中的推、拿、劈三字要诀,劈字决施展出来,反手将阿丑打的连连后退,这简直出人意料。阿丑一招过后,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败北。不过刘堂英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阿丑打倒,这个发胖的萧家阿丑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最终,刘堂英拳头疼了,只能罢手,发出大笑道:“萧家阿丑,武功全废。现在,叫小丑还不错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刘老,我们走”
刘老一手提着阿呆,转身一手牵着青牛离开。刘堂英则是一翻身,坐上青牛脊背,发出大快人心笑声。
阿丑抹去嘴角残血,微不可察的向阿呆点了点头,传达了一条讯息。不哭不闹的阿呆,能够明白
夜已黑定。小村口老桂树下,阿丑缓缓的弯腰,发出连连的咳嗽,一脸痛苦,最后喃喃自语:“虎落平阳被犬欺,被犬欺阿呆,只能委屈你受点苦。敢骑我的牛,那是不想活咯。刘家堡,算个吊”这时夜色中,一个老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阿丑的身后,双眼之中神光湛湛,正看向村口那条大路。
第一卷第2章第二章:玉芙
夜幕垂下,被连片大山挤压在中间一道山峡之中的兰幽村渺小而静谧,丝毫不因为死了两匹刘家堡的好马而有所不同。也许,唯一有些不同的便是此时此刻,村头老桂树下的两道静静人影。
阿丑喜欢夜晚,因为夜中有星空。星空深邃,繁复;星子璀璨、恒久。他能够从中找到安宁。
他从不在夜中杀人。
阿丑的背后,老人的脊背渐渐佝偻,眼神中的精光消弭,变得混沌而饱经沧桑,夜风中多出来老人独有的那种颤巍巍,仿佛再禁不起风吹雨淋。他的确是老了,一个看着孙子被人掳走的老人,杨月。
阿丑忽然低下头,不看天上星子,看向老人沧桑的脸道:“杨伯,您受累了”
杨月慢吞吞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的阿丑,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舒展,悠长的叹了口</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