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你了……”
他愣愣地伫立在肮脏的柴房门口,听着柴房里传来男人的欢愉声,不对,是男人们的欢愉声,撕裂般的声音,抵死缠绵的声音。
他的心随着盛夏的虫鸣,飘得远远的,沉在远处的池塘里。
他听到来自那清脆悦耳的人儿祈求声,哭泣声,颤抖声。他全身颤抖着,轻轻推开灰尘布满的柴房,那是交织在一起丝毫不着的三个男人。压在身下的是他的那个贵人,他捧在心尖的洁白如玉的少年,那只挠得他心尖痒痒的小猫。
宗征冲进房间,抓起柴房的木棍狠狠地挥向那两个野兽般的男人,血溅满身,怒吼道:“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那两个丑陋不堪的男人,身上散发着恶心的气味,身上的衣物肮脏不已,仿佛是游荡在街头的乞丐,昏昏沉沉地瘫在地上。
宗征抱起浑身是吻痕,满身欢愉的人,心碎成粉末。晏粦痴醉的眼神,留着腥味的口水,身下是一片脏乱样子。
晏粦早已经没有知觉,抱住宗征狠狠地亲吻着宗征的唇,泪眼汪汪地索求着。他的眼泪簌簌落在那迷迷不清的人儿身上,狠心地抬手而去,打晕晏粦。
他把晏粦带回家中,轻轻柔柔地清洗干净,捧在手里生怕破碎。宗征卧在家中简陋的房子门口,不敢进去。明明是盛夏,他浑身发抖着,如置身冰窟冷窖,眼泪淙淙落下。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都变了?那个笑靥灿烂的少年,他心中洁白的一朵小花,堕入尘埃,被人践踏。
房中的人哼哧了一声,宗征慌忙地跑进去,倒了一杯温热水送入晏粦的口中。晏粦身体冰冷极了,甚至宗征触碰他时,他颤抖着,眼角的泪花簌簌落下。那只在雨夜中受尽冷风吹,雨敲打的小猫,在呜呜咽咽着。
盛夏来,却好冷呀。
晏粦呆滞地躺在床上三天,仿佛是个活死人一般,脸上的胡须星星点点地布满,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有的是深深的绝望与无助。
宗征不敢问,不敢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
温热的粥从热到冷到馊……
滚烫的药从热到冷到辛……
外面是绵绵细雨,带着燠热的热浪落在滚烫的地上。宗征奔跑在雨中……
再一次回来时,晏粦离开了,馊的粥,辛的药,没有动过,连涟漪都没有。
宗征趴在燥热的床边,冷汗直流,安静地淌着泪,哽咽道:“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想帮你,无论什么样,我都陪你?好不好?可是,我要怎么找你?”
宗征每天五更初都在百草仙堂后院等着,每天仿佛如坐针毡,惴惴不安。抓药抓错被师傅打手心,跪在鹅卵石上,抄写经书,可是这些都不怕。他怕的是那个人五更天初踏风而来。
今天没来,太好了!
可是……会不会在其他地方?
从盛夏等到寒冬,从寒冬等到盛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有无止尽的等待。
五更初的天空是月白色的,那人不穿月白色,却穿青衣,好美的颜色。
师傅带着宗征去一趟越宗门,听闻有一个弟子受尽蛊毒折磨,几乎命丧黄泉。越宗门的宗主不忍心,想邀请师傅去一趟。师傅对他一向关照,每次大场面都带着他。
苍树郁郁葱葱,宛若响传环佩,燕华山的风吹得人心清净。
那青衣的弟子轻声道:“师兄近几日不吃不喝,全身疼痛,晕了多次,先生,麻烦您了。”
宗征愣愣地注视着那青衣的男子,轻轻柔柔的衣衫,朦朦胧胧好像五更初的迷雾。宗征随着那袅袅飞舞的青衣蹑手蹑脚地步入清净的卧房里。那躺在一床月白色的被褥的苍白人张着无色的唇色喘息着,细细冷汗遍布在他洁白的额头上。
多年不见,相见时,却哑口无言,满口苦水。叙旧叙的都是糟心事,哪有旧事重提?
心尖一颤一颤着,热得冒烟,冒着水汽絮絮升腾,化为鼻尖的点点酸楚。他静静地听着师傅的话,牢牢地记住蛊毒的点点话语。
“这钻心蛊藏在心尖多年,平日一点一点的喂入,毫不知情。中蛊毒者,方寸受尽每一处毛窍如同被针扎般,凌迟处死一般。毒发时,不会身亡,但每一刹那加剧一点痛,慢慢疼着,疼到心腹之地彻底覆盖便不疼,所以不能根治。”
“师傅,如何才能治好?”
“将他的蛊毒逼出来,转移他人,此乃别无他法之险法,但这方法不可随意告知旁人,恐生杀人事端。”
“是,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宗征不知道为何反而轻松了许多,回到百草仙堂后,他又偷偷上了一趟燕华山。晏粦还在大病中,师傅还得要只能缓解他的一时之疼。
晏粦住的宅院清冷极了,院子的花圃长毛满杂草,就连小水缸里都是青苔水荇横生。
宗征推开那轻晃晃的房门,晏粦靠坐在床头,虚弱无力地看着宗征,困惑道:“宗先生,何事?”
“晏公子,我近日得知一方法可以根治公子身上的蛊毒,但请公子相信我。”
羸弱细微的声音回荡宗征的耳边:“我这命若浮萍之躯,时日不久,先生若有办法,还请鼎力相助,只管一试。”
宗征终于尝到师傅说的凌迟处死的感觉,比小时候被打得残废的惨状还要疼上千万倍。他太小瞧钻心蛊,小瞧着刺疼到无穷无尽的剧烈痛苦。
所有的苦都是值得,他可以经常来越宗见晏粦,这一切都是来之不易。他静静地陪在晏粦身边,陪看春华秋实,陪看夏荷冬梅。
“子同,你与赵府赵获可熟悉?”
“他是我师兄,何事?”
“能否帮我留意一下,看看他身边可有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
“好,我答应你。”
晏粦轻笑道:“子同,其实我记得你……”
宗征震惊地看着晏粦,慌神慌想,甚至手足无措。
“什么都记得,你可能不知道,我这六年活着什么日子。只要赵获活着的一天,我就如同在地狱。我好久好久没有这般舒心待人讲话。那女孩,是我女儿。六年前,赵获对我下药,她母亲是个痴呆儿,家里卖给赵获。你所看到的不过是我日常罢了。别摆出一副可怜我……帮我留意赵获好不好?如果可以,我想杀了那女孩……”
宗征愣愣地注视着晏粦,久久说不出话。
“不是我狠心,赵获恨我,对那女孩百般折磨。她从出生就过得比我痛苦,甚至可能满身蛊毒。留着人世间,她只会痛苦。”
宗征脱口而出道:“我帮你,只要你想做的,我都帮你。”
料料峭峭的雨拍打着屋檐瓦舍,天潮潮地湿湿,满眼的雾浓雨浓。天黯下来了,那仿佛是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浸透他湿漓漓的灵魂。
沉思冥想着,仿佛置身是那年他手提长剑,在阴暗的宅院里慌乱地寻找着那个满身纱带的小女孩。不敢,他不敢杀一念。当他看到一念不在房间时,他松了一口气,却又心疼得直跪在地上,低声啜泣。
他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错,谁该死。
时隔多年,他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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