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有口水井,云舟渡见他卷起袖子,便自发地去打水。
他打第一面见沈千眷起就觉得他娇气,吃不了苦没见过血,总觉得他若在哪磕着碰着,泪珠子就会掉下来。即便在日后相处中有所改观,他不经意一个举动就能加固对他原本娇气的印象。
此刻也不例外。
云舟渡走到水井边,一阵阴风凭空刮来,携着惑人心神的香气,蛊惑着人往下跳。
他脚步微顿,眼中有片刻失神,接着抬脚竟是要往井上踏去。
一团毛绒绒圆滚滚的小东西用爪子推开窗探头进来,见屋里的少年只顾收拾屋子连个眼神都没给它,它奋力蹬着后腿,自觉身轻如燕地跃到了地面上,实则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沈千眷这才扫了它一眼,走向书桌:有名字了?
白猫喵呜一声后,化为了一名身着淡黄色散花裙的女子。
嗯,叫覃遥,贺澜师尊给取的。女子惊喜地大步走向沈千眷,看他铺好信纸,忙递笔研磨,主人今日召唤我,可是想起什么来了?我就说三生铃不会一点用都没有。
沈千眷听到三生铃就牙疼,但也懒得解释,蘸了墨便要落笔,他可是出来了?
是啊,不过主人不必担心,锁元灯在曦和仙君手上,那坏东西使不了坏。
他出来了锁元灯就没什么用处了,难怪天目出现异动。
他出来时可还正常?
覃遥摆着手,一言难尽道:他可不正常了,你都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吓人,一把他放出去就要吃人似的。
沈千眷停了笔,抬头看她:然后呢?
然后啊,当然还是仙君手段多,他一出去就变成了只狗,哈哈哈哈主人你没看到他当时脸色臭的覃遥笑得前仰后合,还差点翻了墨。
沈千眷眼疾手快地拦了一下:那不是狗。
覃遥光顾着笑没听清,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不确定地问:主人你说什么?
沈千眷放下毛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信纸折了几折装进竹筒递给她:出气了吗?
出气了。覃遥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若是没有,下回见面我再替你揍他一顿。
好啊!主人帮我按住他,我想自己来!覃遥双眼亮了起来。
那家伙睚眦必报,你自己来,九条命都不够他霍霍的。
沈千眷笑了笑:把这个交给贺澜仙长。
覃遥一眼就明白了:主人还是要赶我走?
锁元灯千年,你怕么?
沈千眷眼眸深处泛出幽光,星星点点如浩瀚银河,让人不由得平静下来,埋藏心底的恐惧逐渐淡化。
覃遥本是凡间一只寻常的猫,自它开了灵智起,便只记得那天它躺在血泊之中,头顶有个幼童被吊在猎户的网中,血不断滴落在它身上,寒气透骨,仿佛都凝结了一层冰。
天黑透了才有行人路过,救下了幼童,又提灯看了眼倒在血泊里不动弹的它一眼,道了声:造孽啊。
覃遥因祸得福,不仅开了灵智,还有了半数上古血脉。
她懂得报恩,本想护恩公一世平安,却没想到十多年后恩公为了一盏琉璃灯战死了。
她毕竟只有半数血脉,修为不够,化不了形,也帮不上忙。她想着下一世就好了,于是结下血契,好在下一世第一时间找到他。
可好像每一世都在重蹈覆辙。
直到第九世,她见到了灯中关着的东西。
那时她修炼略有小成,趁主人无暇顾她,偷偷跟着主人一起以神魂进了锁元灯。
师兄,我撑不下去了那人跪倒在地上哽咽,真的撑不下去了
撑不下去也要撑,那时的主人已油尽灯枯,最后一丝灵力都调动不起来,仰头望天,天地还在,我们就不算输。
那人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猛地抓住他的衣袍: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师兄,算我求你
说话间,无尽的业火涌向他,他颈间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当初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再见他一面的是你,说千年万年也要等下去的也是你,求我剥离你残魂关进锁元灯的还是你。沈千眷身形渐渐淡去,阿夙,师尊就快回来了,再忍忍好不好。
师尊双眼恢复清明了一瞬,面容再次被痛苦覆盖,他化为兽形咆哮着冲撞封印。
那是覃遥第一次见到上古大妖,不知为何除了血脉压制的恐惧,还有一丝怜悯。
锁元灯就快碎了,她总算明白自己能做什么。
她献出了自己的神魂,用灵力苦苦支撑着封印。往后万年,攒够功德,终得以化形。
穷奇大多数时间是疯的,在灯里横冲直撞,看到她时也不会心软,一爪子将她拍远。她在那样的恐怖的血脉压制下,灵魂都在战栗。
但她最怕的不是穷奇发疯,而是他平静下来,化为人形的时候。
那时的他是克制的,净手焚香煮茶,每一步都极为细致。有时会弹琴作画,有时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卷书册,慵懒地坐于案边一看就是半天。
穷奇皮相生的极美,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好看。当他挑起眉眼一笑,仿佛从一个不沾俗世的仙,堕落成一个妖孽,一个恣意张狂,想要在世间逍遥的妖。
可他的眼神大多时间是极冷的。
表面越是平静,疯起来就越凶。
怕,我怕极了。覃遥垂下了脑袋,可是我做到了
覃遥,沈千眷起身对她作揖道,是我该谢你。
主覃遥慌了神,手脚都不知往哪搁,那主人,可不可以留下我。
我不是在赶你走,沈千眷叹了口气,如今你神魂归位,得了造化,便该好好修行,不必再卷入这场纷争。
我可以帮到主人的
砰
水盆被重重搁在案上,水花四溅。
云舟渡侧过脸来,视线落在沈千眷被扯着的衣袖上。
沈千眷眨眨眼,眸中幽光散尽,推开覃遥的手便向云舟渡走去:那个
理由编好了?
有杀气啊。
38、宗主
◎被祭炼的大凶之物。◎
云舟渡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别人听不出,不代表沈千眷也听不出来,笑嘻嘻地走近,刚要说点什么,忽然瞥见水波动了一下,接着黑色的头发蔓延出来,水盆里的水沿着发丝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诶这是什么,赤泡水里了?
云舟渡除了用到赤时会召出来,其余时候从来不让赤近身。这会儿巴掌大的赤正委委屈屈地自个跳过门槛,忽然被人念叨,忙仰头吱了一声。
水井中的东西,是被祭炼的大凶之物。
沈千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