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逃计划生育跟逃犯挺像的,都是隐姓埋名,跑去外地生活,而且,哪怕生活得挺平静,也是整天提心吊胆疑神疑鬼的,有个人来敲门都怕是来抓自己的,活生生把自己搞得形容憔悴。
尹志勇大概也是这么个情况,看上去确实挺瘦。但这怪谁,不得怪他自己吗?
他一个做舅舅的,还想从外甥女手里骗钱,唐粒都替他脸红。
尹巧芬自己心疼钱,就撺掇弟弟跟女儿要钱。在她想来,刚要是自己在桌上,那两千块钱是万万不会落到唐麦手里的,所以说男人有什么用,天上要掉钱,估计别人都抢着了,他唐国顺还跟木头似的愣着呢。所以,虽说希望不大,尹巧芬还是想试试从唐麦口袋里再把钱给抠回来。
哪怕唐麦的钱要不回来,唐粒能拿点钱出来也好啊。唐粒可不是个能闹腾的性子,从前让她把岛上攒的钱拿出来,她就拿出来了,在棉纺厂一个月挣八十元,让她交三十元伙食费,她就交了,现在下岗了,她还愿意多交二十元。
尹巧芬觉得,唐粒就是性子软,估计什么主动下岗,也是被人哄着骗着吃了闷亏吧。要有钱,唐粒肯定得拿出来,可谁知道这么不巧,钱都给垫去进货了呢。
没办法,这下还得她自己出钱。两千块钱,尹巧芬当然是不敢拿出来的,这年头,哪户人家攒两千块钱都不容易,她要敢把家里的存款给弟弟,唐国顺再没用,还是会给她俩嘴巴子。尹巧芬手里有偷偷攒的八百块钱,这是她所有的私房钱了,都卷在手帕里,悄悄塞给尹志勇了。
总不能让她尹家唯一的独苗苗上不了户口。
于是尹志勇走的时候,不但兜里鼓鼓囊囊地装了一卷钱,手里还拎了一提高档烟酒,烟酒都是赵家刚刚送来的,热热乎乎地,就被他给拎走了。
也不知道唐国顺回来知道了,会不会后悔,不该送了客人就乐颠颠地跑去下棋,错过了小舅子这只硕鼠?
唐粒倒不操心这些,她现在对唐麦他们科室那个搞小商品的病人更感兴趣。崴个脚而已,谁知道人家哪天在医院住腻歪了就出院了呢,所以唐粒转天就买了串香蕉拎着去医院了。
医院骨科哪个年头都挺忙,毕竟头疼脑热的可以忍一忍,骨头摔断了,肯定是忍不了的。唐粒到的时候,唐麦正忙着,随手指了间病房,让她自己去找,自己就忙去了。
要说人生面不熟的,就这么贸贸然地上门,哪怕是唐粒也不禁迟疑了下。
正好这时,旁边一位年轻女同志拦住个护士,说自己厂里有个工友摔折腿住院了,想问问住的哪个病房,那护士正忙着送药去呢,态度就不太好:自己去护士站问问,谁能每个病人都记得。
女同志悻悻地道了声不好意思,转身往护士站走去,没走两步,却被个油头粉面的小伙子给拦住了:这位女士,你找谁问我就行了,我在这儿住大半个月了,这一片儿就没我于向文不认识的。
这位自称于向文的小伙子,虽然穿了身松松垮垮的病号服,但病号服外头却罩了件时下最洋气的黑色平翻领金属扣皮夹克,头发更是梳得油光滑亮,也不知用了多少头油,才梳成了个发哥最经典的大背头。
说的话也一股子江湖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片儿是什么黑老大的地盘呢。
唐粒见他手里拄着根拐棍儿,一只脚虚虚地踮在那里,明明身强体壮的大好青年,却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脸上表情也渐渐怪异起来。
不会这么巧吧?
可要说不是吧,这年头矫情到崴个脚就要住院大半个月的人,怕是真不多见。
那边于向文彬彬有礼地想要助人为乐,偏偏人家女同志不领情,狠狠瞪他一眼:油腔滑调,别跟着我,不然我喊人抓流氓了。说着就跟躲臭虫似的躲得远远的,自己往护士站去了。
嘿,这位女同志,你就这样对待新时代的雷锋吗?!于向文喊道。他这人,话痨,还爱多管闲事。他为什么烧钱住医院里?躲他老娘逼着相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医院里人多啊,每天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病友,还有来来往往探病的亲戚朋友,随便逮个人他都能聊上几句,多热闹。
可惜今天送进来好几个农村造房子摔折的,医生护士都忙着,病房那些病友吧,都嫌他太吵吵,没人愿意搭理他,于向文简直寂寞如雪。
他叹了口气,正想回自己病房,忽然听见个清凌凌的声音问:同志,我想打听一下,我有个工友叫朱大强的,昨天住进来的,你知道住哪个病房吗?
于向文扭头,喜出望外:这位女士,你是在问我吗,我跟你说你问我,可就问对人了,这一片儿就没我于向文不认识不知道的。
连台词都不换。
唐粒笑吟吟道:那可太好了,我在这儿找半天没找着呢。
于向文夸下海口后,脑子里转了两转,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一个叫朱大强的人。不可能啊,每天住进来才几个人,每个新病友进来他可都跟人进行过友好会晤、亲切交谈的,根本不可能存在漏网之鱼。
他估计这姑娘是找错了,工友嘛,估计科室病房什么的,都是道听途说的。这种事情挺常见,尤其骨科跟外科就上下楼层,经常有人找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