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局促地看着往来的婢子,又不敢走到李意行附近,更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
李意行瞥了卫慎一眼,面上挂着笑意,却也没有与这少年郎君说话。
他的眼光落向后方的起居小院,房门内外站着一群平日里伺候的婢女,阿蒨进去待了很久,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李意行心中微嘁,他知道她指不定与两位姐姐哭诉什么呢,又或是在密谋不知什么玩意儿,没关系,他已经做了万全的打算。
他拿起桌上的甘果,百无聊赖地剥开,倒没有往嘴里送,而是一个个整齐摆在盘子里。
闻山在一旁等得有些心焦,又不敢催促,只得左顾右盼。
李意行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过申时,暮色满斜阳,前两日的细雨寒潮好似消退了些,可若是仔细看去,便知晓远处的乌云仍在滚滚而来,天色阴晴割裂,有些可怖。
“要下雨了?”他轻声叹了一句,对闻山道,“去那边问一下夫人吧。”
闻山就等着他发话,脚下生风溜到院口,问几位公主何时出来。
婢子进去通报一声,王蒨与两位姐姐恰好往外走。
三人看起来面色如常,大公主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妆容妥帖。二公主则换了身宫装,似乎是准备再进宫一趟,大概是觉得发髻碍事,不停地用手往后理。
李意行没有仔细看她们,他的眼神只落在王蒨身上。
王蒨走在最后面,眼睛有一点点泛红,并不严重,这倒是在李意行的预料之内。她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不知是王楚碧和王翊在说什么,总之阿蒨只是笑着听,跟着她们缓步而出。
王翊放弃与发髻的挣扎,看到卫慎独身站在院外,讶异:“我说呢,原来把你给忘了呀。”
她连忙唤了个婢子带卫慎去了别院休息,卫慎的腿伤未愈,这会儿十分固执地不要别人搀扶。王翊拽着裙角上前与他道:“你在府中待着,等我回来再给你找郎中看看。”
卫慎偏过脸,没理她。
被人忽视的滋味十分煎熬,他又年虽小,这会儿拉不下脸来,变扭地跟着婢子走了。
李意行起身走到阿蒨身边,王蒨朝他歉意笑道:“让郎君久等了。”
那边的王翊回过头来,看着这位妹郎,心情复杂道:“我们三人难得聚在一块儿,聊的有些久。时日不早,你们若有事要办,尽快启程吧。”
李意行握着王蒨的手,一脸善解人意的模样。
众人各自道别,王楚碧和王翊则要进宫一趟。
李意行还要去领官职,王蒨与他上了马车,拿出帕子擦了擦干涩的眼。
他在一旁看她,忽而道:“夫人回朝几日,已经哭了多少回了?”
王蒨本就没想在他面前遮遮掩掩,与梅珍姑姑见面是如此,与二姐重逢更是如此。她颔首,低声:“也不是总能回洛阳的,过几日走了,舍不得她们。”
李意行将她抱在膝上,这些天二人都不曾同房,除了夜里睡一张床,再无别的亲密之举。他知晓她心中的苦闷,恨不得替她担一些,可李意行又清楚,世上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只有他而已。
他把自己的掌控欲和爱欲糅杂在一起,莫说是阿蒨了,连他自己都觉着这份感情太过分裂痛苦。
厢内的王蒨不抗拒他的动作,李意行因此而品到几分愉悦,他看着二人交握在一起的十指,缓声与她说:“领官入印之后,就要回临阳,叔伯邀你我明晚用膳饯行再走。”
王蒨当然不想去,她巴不得李家人离她越远越好,可这会儿也只能咬牙道:“该去的。”
回朝一趟,要见她昏聩的父王,还要见李家人,王蒨禁不住想,太傅与太师在前世出了多少力?谋反到底是谁家的主意?
至于父王,她是完全不指望。
要不是为了给她指婚,父王恐怕已然忘了这个女儿。
王蒨没有陪李意行一同去,她恐怕是刚才哭得有些久,忍不住头晕,顺道下了马车,就回了自己府中。
府中仍然一片空旷,王蒨以前觉着这四处开阔,有衰败寂缭之景,不大吉利,可她太懒了,不想去收拾。如今也不知是否因心境有了变化,她站在庭院中,只觉得浑身畅快,心底隐隐有一丝紧张和不安,可她又很坚定,明白自己必须如此。
几只狸奴不懂这些,她们被霖儿放出来玩耍,这会儿见王蒨回来,一个个扑着想要她抱。
王蒨尝试把三只狸奴一起搂在怀里,却低估了银球和圆饼的食量,最终只能抱起糊糊,哄着另两只进了屋。
外面一片晚霞欲散,引来乌色风雨,无声推进。
另一头,王楚碧和王翊进了宫中,与之同行的还有梅珍姑姑。
姑姑知道二公主在沙场上几番恶战,心中挂念,借着回宫循例审计之名与两位公主走在一块儿,王翊没个正形,黏着姑姑要她亲自下厨。
进宫之后,王翊才依依不舍地与姑姑道别,她跟着江喜去寻父王了。
珠子在一片奇珍异宝中显得无甚稀奇,光孝帝拿着金钗赏赐给了美人,对于二女儿的请求欣然应允,王翊连忙命人将珠子送去三妹府上。
王楚碧则是跟着梅珍姑姑在外头闲话,二人正要进御花园,迎头走过来一个模样水灵清秀的宫女,看了她一眼,对着王楚碧直直一跪。
“奴婢琴烟见过公主,见过梅姑姑。”
这些年在宫中给王楚碧跪拜的人不少,但这婢子方才的眼神分明是有话要说,王楚碧只道:“起来吧。”
梅珍姑姑认得她,笑道:“琴烟,你怎么在此处走动,今日不当值吗?”
琴烟摇了摇头:“今日御膳房的婢子们都忙完了,奴婢听说大公主进宫,才贸然前来。”
王楚碧不记得此人,疑道:“可本宫不认识你罢?”
琴烟殷切地望着她,闻言眼中浮起一丝失望,她行了个大礼:“那日大公主进宫与陛下商议要事,奴婢才得以活命,公主忘了吗?陛下命人把我……把我挂于树上……让我……”
“行了,”王楚碧听到此处,哪儿还有想不起来的道理,“快起来吧,给人磕头的滋味可不好受。”
那天她进宫请求父王准许她随朝听政,琴烟就是那个把挂于树枝上虐玩的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