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蒨没忘记自己此刻还什么都不懂呢。
她毫无负担地继续坐在案边赏景,李潮生的酒喝完了,有婢子搬过来几坛新的,没那么猛烈,闻着像杏子酒,王蒨浅酌几口,支着耳朵听旁人的闲话。
临阳城不知何时兴起养狸奴,李意行叫人打笼子也是为此。只不过贵女们都是尝个新鲜,也没几是真心爱的。
左手边不知哪个案上,一妙龄女郎对同行的姑娘抱怨道:“你瞧我这手,都是那小畜生抓的……怎么没涂药?涂了好几回,就是不见好。”
“我看看……这还肿的厉害呢,”另一个庆幸道,“我家那只倒是乖顺,就是不理睬人,逗弄她也没甚么趣味,索性让下人们关起来了。”
话音落在王蒨耳中,她暗中握着一只手,抬首眼巴巴看向一边的李意行。
李意行的怒意淡了几分,他本就不该对她如此,这时的三公主还是胆小怕事的主,自然也不够了解他,不会看出他的心情来哄他。见公主小心翼翼的眼神,他不自觉放软了语气:“卿卿这是怎么了?”
“我想把小狸奴接过来,”她凑近些与他说话,担忧道,“虽那两只并不听话,但相处久了也有感情,怪惦记的。”
王蒨悄悄拉着他的衣角,在他耳边低声:“我怕宫婢们疏忽了……”
她的气息和声音那样近,李意行忍不住想起了昨夜的温软,他移开视线,按捺住心头的涌动。他的指尖摩挲着酒杯,思索半晌后,应了声好:“我稍后修书一封,叫长公主替你照看那两只狸奴。过些时日等二公主班师回朝,我与三公主去一趟皇都,届时一同把那两只小狸奴带回来。”
提起两位姐姐,王蒨的眼神发亮,她打心底里高兴,小脸红扑扑的,一连追问了几遍:“当真?什么时候动身。”
“当真,正好要与伯父见一面,”他垂着眼睫,不愿多提。
王蒨也不关心,她回过神,哀叹道:“可是大皇姐还在牢里,修书过去有用吗?”
李意行颔首:“江善不日回朝,修书送到之时,长公主应当也出来了。”
“他呀,”王蒨了然,点点头,“那二姐呢?”
“月余时日,或许更快。”李意行忽而道,“公主对江善很放心?”
此人的名里虽带这个“善”,行事却半点不着边,是南朝出了名的专权恶宦,把持半边朝政,将王蒨的父王哄得团团转。王蒨不止一次听到王楚碧用“死阉狗”“没根的阉人”这般粗俗不堪的语句来骂江善。
然而前世的最后,江善是守着南王朝一起死的,无论他多么荒唐,也没有做出亡国卖国之举。
甚至于是因为有他拦着些,百姓的日子才有一丝挣扎的余地,毕竟,也没几个君王会比她的父亲更残虐无道了,不是吗?
李意行说的没有错,江善五日后回了皇都洛阳。
洛阳内四方势力众多,比临阳城还要奢靡入骨,只是百姓们都紧着脑袋过日子。
夏季里的石榴花开满了一条长街,江善刚一进城就收到了原本要寄给王楚碧的信。
江善读罢,只不屑道:“两只畜生也值得这些金枝玉叶记挂,罢了,咱家就替这三公主再走一趟。”
他的干儿子江喜在一旁赔笑:“干爹才刚从北方回来,歇息歇息再去也不迟。”
江善挑眉,啐了一句:“没眼力见的东西,三公主为了稳固朝政出嫁,这点指望咱家能不给她了却?岂不是个表忠心的好机遇?”
江喜摸着头,嬉皮笑脸应了两声是。
江善连官服都来不及换,重新又上了马,喜怒难辨道:“更不用说,牢里还有个更金贵的主子呢。”
……
洛阳的天牢在城郊,江善旋身下马,门口的侍卫一看到来人是个唇红齿白、长眉入鬓的宦官,连忙应了声:“江总管!”
侍卫面色惊慌,江善瞥了一眼就晓得不妙,没有说话,直直往里走。
王楚碧贵为长公主,关得倒半点不含糊,毒害皇帝无论怎么说也是重罪,脑袋还在头上已是走运。江善跟着里头的太监走到牢里,侍卫们不知在做什么,竟也没有一个领路通报的。
待走到王楚碧的牢房中,他顿时明了。
两个侍卫开了牢门,架着王楚碧,将一碗不知什么东西往她口中灌,王楚碧是绝不能从的,咬牙死死不肯开口,因而江善一路走来竟没听到她的声音。
只有一帮侍卫围在外头起哄。
江善阴着脸看了半晌,也没人发觉他的到来,他快步进了牢房,上前一脚踢在左边那侍卫的腿上:“狗东西。”
他抽出剑,当着王楚碧与众人的面直直斩了那人的头颅,鲜血飞溅,弄脏了他的官服。余下的侍卫认出来人,吓得魂飞魄散,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王楚碧伏在地上,干咳。
侍卫们跪了一地,江喜递上了软帕给江善擦手。
江善随意拭了几下,又踹了踹另一个侍卫:“说吧,喂的什么东西?”
侍卫白着脸,额头上渗出热汗,不敢作答。江善皮笑肉不笑,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碗:“五石散这样的东西也敢喂给长公主,真把咱家当死人了不成?”
一旁的王楚碧缓过神来,站起身走到江善身边,指尖还在颤抖。
她的背挺得笔直,半点看不出片刻之前还被人制着身子的狼狈,伸手拿过江善的佩剑,划开了先前那侍卫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