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儿颇为失望,目送皎然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
彩絮儿提灯引路,皎然临溪停下,再三确认装束不至于太丢楼若的脸,才慢腾腾扯着衣袖往酒宴去。
那叫一个比上刑场还难受啊。
皎然摸摸腰间,空无一物,走快两步,从彩絮儿袖口掏出一方白纱巾,麻溜地系上,问道,“认得出是我吗?”
彩絮儿本想点头,最后还是拐弯,摇了摇头。
皎然这才拍拍手大步走去,虽说已经丧失主权了,可原则还是要有的不是?
到了主厅,皎然才认识到,到底是高看自己,小看楼若了。
凌昱请楼若来,压根没让她露脸,楼若奏乐的地方,设在一座鱼戏菡萏四扇屏风后。
炎炎夏日,酒会的厅屋就设在荷花池旁,青荷绿水,香随岸风,清爽怡人。皎然调整了一下姿态,在木琴前落座。楼若所选的曲子都应时应景,一曲《满庭芳》唱完,走动的、出屋的、临湖而立的公子们纷纷坐下。
“好一句‘佳期在,归时待把,向袖看啼红。’”健朗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皎然认出正是薛能,“不过这聊表相思之苦的曲子,楼若姑娘却唱出欢愉之味。”
众人听完哈哈大笑,有赞成的,也有不置可否的,但对于皎然的弹功和唱腔,都一致肯定,于是行酒令的曲子,又落到皎然肩上。
皎然心里寻思,敢情原本楼若只是开场嘉宾?
席间矮几围成圈,众人各据席位,几上有精致玲珑的酒点,粉绿白黄,还颇有心机地在底部盖着“来客酒馆”的印子,旁边的经瓶上,这一串大字也分外显眼。
琴竹声动,刚摘下的莲花开始在席面上传送。
行酒令的曲子,自然不会全程奏完,皎然手下轻动,隔着屏风,这活倒是干得滋滋有味,颇有种定人生死的快乐,所谓“酒令大于军令”,这种快乐真是不假。
但皎然快乐了,自然会有人不快乐。
琴声停下,皎然支着耳朵听是谁如此荣幸,听得“天瑞饮酒”时,差点拍着大腿跳起来。总算找着正当理由折腾这人了,又能让凌昱哑口无言,真是比天上掉银票还快乐。
曲子第二次响起,皎然一边在心中做法,一边拨动琴弦,琴声停下时,那莲花又落在凌昱面前。
皎然就差像鸭子一样扑腾翅膀,嘎嘎嘎往湖里狂奔而去。
屏风外的凌昱抬眼往屏风的方向望去,扯起一抹轻笑,愿赌服输地饮下又一大碗酒。
第三支、第四支……直到第九支曲子停下,席间众人终于按捺不住。
有人笑道:“天瑞今日可真是‘吉星高照’啊。”
有人损道:“楼若姑娘和天瑞是合起伙来骗酒喝是也?”
有人端起一旁的经瓶,抱怨道:“这酒令,是我这辈子行过最憋屈的酒令,至今半滴酒未沾,都叫天瑞那小子饮了去。”
薛能总结道:“楼若姑娘和天瑞可真是有缘人啊!”
几个回合下来,屏风那边的皎然,哪管得着外边在说什么,只掐着大腿不让自己笑出声,心下暗爽,真是天助我也。
凌昱笑得从容,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酒碗倒扣,不流一滴酒,“这酒令可还要继续?”
众人当然说不,薛能在厅中扫了一圈道,“不能总便宜了你,该轮到别人吃吃酒了。”
既要行飞花令,席面自是又变了变,薛能召来一众婀娜乐伎陪酒,皎然低头喝口酒润润嗓,正准备默默退下,又听薛能这厮道,“楼若姑娘在场,天瑞怎愿她人陪酒,天瑞你说是不是?”
“今日你做东,你说了算。”凌昱道。
屏风折起,打断了皎然想下班的美好幻想,她连忙将手中酒杯放下,抬眼便对上那双让人猜不透的眼睛,登时愣住了,不知脚该往哪里去。
薛能有意让楼若出场,却没想到屏风挪开,明显却不是楼若,认真看了会,才认出正是皎然,不由暗骂自己多管闲事,把美人儿推给凌昱这么一个不懂温香软玉妙处的人,不过也好,总比别人好,他知道女人在凌昱眼里,多数还不如一坛酒。
台子都搭好了,皎然自没有不上去唱戏的道理,有见过楼若的,见到蒙了面纱的皎然,只道是楼若姑娘果然露半张脸都好看,有未见过楼若的,只道楼若姑娘连眼睛都如此好看。
缠在身上的目光让人脸上发热,可只有皎然知道,她眼里是笑的,面纱下的肉却是不动的。行走间皎然下意识看了凌昱一眼,凌昱也定定凝视着她,皎然很不习惯这种直直的凝视,仿佛她身上的衣裳都白穿了一般。
皎然心中狐疑,这满席姬妾的阵仗给了她不小的视觉冲击,可姹紫嫣红的,居然没半点脂粉味儿。
走到凌昱身旁,心中一揣度,腰肢一扭,学着乐伎的样子跪坐下。
薛能拿开眼睛不去看,皎然似是听到身旁一声从鼻尖呵出的笑,猜想薛能都认出来了,凌昱没有认不出的道理,不然就白瞎楼若入幕之宾的名号了。
不管凌昱有无认出来,反正皎然只管不让席间众人认出来,坏了楼若的美名便好,遂只端端正正坐着。
“今日行曲牌合成令。”薛能主持席面,看向凌昱,“老规矩,从天瑞开始。”
这曲牌合成令皎然一听便觉得有趣,酒令听着好玩,但要玩出花样,既要别出心裁,又不能没点文化功底,还要脑子灵活能学以致用,不然一轮下来保准将你老底掏光光。
凌昱想也不想道:“月儿高,西江月,女冠子。”
是一个“腰”字,皎然微微点头,着看向凌昱,发现凌昱开完头也看向自己。
皎然随着他的眼神移动,停在酒壶上,这是在明示她斟酒呢!
皎然撇撇嘴,今日手气太好,导致她觉得这双手应当供起来,嘴里不由嘀咕道,“我今日这双手,可是开过光的!”怎么舍得用来斟酒。
坐在凌昱下首的薛能抬头看了皎然一眼,还是活色生香的人有味道。
凌昱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左耳进,右耳出,眼底毫无波动。
本想果断无视凌昱奴役的眼神,可时势逼人,没等凌昱放弃,皎然还是退了一步,抬起手,端起酒壶来。
现在她还是“楼若”来着,全靠凌昱撑腰,皎然本是来替楼若场子的,万不能把场子砸了还给她,凌昱大约也是拿捏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