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玉指套上粉玉,让人忍不住想拿来一节节把玩啃咬,凌昱看皎然献宝的样子,轻笑一声道,“有些敷衍了。”
“日月可鉴的!”皎然指了指鬓发上的扇形白象牙镂空镶绿宝石玉簪,又竖起大拇指,“这两样是今日所收之礼里面,最合我心意的了。”
“只有这两样被我戴在身上。”皎然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凑到凌昱耳边道,“我跟每个送礼之人都会这么说,但其实这两样才是我最喜欢的,所以你不能跟别人说哦。”
皎然眼里有火盆灯烛的光,两片浓密卷翘的睫毛好似阳光下扑扇扑扇的蝴蝶,本该无邪烂漫的脸蛋,在这双眼睛的映衬下,显出些意想不到的调皮来,就像雪地里刚冒出头来的小狐狸,凌昱似是突然想起,转而道,“这回秋猎我得了一头雪狐,那毛发光滑油亮,最适宜制成围脖,雪白绵软,该是极衬你的。”
皎然不知道凌昱想到了什么,但这微哑的声音,却让温暖的内室又升了温,连带脸上也涌起热浪,如果她真是二八年华的姑娘,可能真会被凌昱这份心骗了去,这人摆明了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可皎然也说不清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她这么狗腿,可并非为了多拿些礼物的,“不用了,这么贵重的物件,不适合我,不如留给凌涵姑娘……”
皎然婉拒了凌昱的好意,这回凌昱并没显露出一丝不悦,“嘁”了一声道,“她更不适合。”
“凌公子不用待我这么好的。”皎然的眼睛,又变成了湿漉漉的小鹿。
“你不用放在心上。”凌昱站起身,结束了和皎然的对话。
皎然低下头,认真研究起银盒子上的纹路。
看见凌昱消失在园子里,守在花园月亮门边的彩絮儿立时“咚咚咚”地跑回竹风榭,抚着胸口边顺气边道,“这凌三公子真是神出鬼没的,方才悄声无息进了竹风榭,可吓坏我了,刚刚看他脚往墙上一点,就飞出去了,一点声响都没有,难怪进来时我没有察觉。”彩絮儿夸张地围着皎然转圈,“姑娘你还好吗?”
皎然摇摇头,屁事没有,但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凌昱这般钝刀子割肉,更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里躺在床上,皎然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凌昱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她摸不透这人,对他也不了解,需要一点点尝试,再见招拆招,无论用什么法子,但总归是个持久战。新鲜感过段时间就消失殆尽,到时可能都不用她做任何应对,只等凌昱没了兴致,便一拍两散。
皎然夹着被褥在床上滚来滚去,想来到时候不掺杂男女之情,有这么一座大山靠着也不赖,这也是皎然不敢对凌昱的示好有正面回应的原因,说到底暧昧,其实也有暧昧的好处,她不想失去这座大山,那就只能等凌昱主动放手。
凌昱那边,皎然暂时想通了要见招拆招平常心应对,但酒馆这边,就有很多需要她当机立断来应对的了。
盛京城还没迎来第一场雪,但到了冬月,天寒地冻,牛困人饥,人人都只想着吃饱穿暖,围着炭火盆把酒言欢,因此不论是四季园还是来客酒馆,生意都分外红火。
最为叫座的当属“古董羹”这道菜,其实“古董羹”便是后世的火锅,因食材投入沸水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便有此名,皎然想着古人是极浪漫的,本以为能靠着多活一世的见识成为本朝“火锅第一人”,殊不知后世所食所用之物,实乃先辈玩剩下的。
时人吃火锅,还有“拨霞供”这样的美称,取自“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肉切成薄片,涮熟后蘸调料吃,有这样的美名,皎然觉着真是深有信达雅之精髓。1
但多活一世也不是没有坏处,比如资源整合信息利用,做不了第一人,酒馆便以火锅的口味和分类取胜,清汤、酸麻、鲜甜、醇厚要啥有啥,食材也是应有尽有,而为了保证冬日古董羹足够有竞争力,早在秋日,皎然便到城外乡里收购存蓄了一屋子的菜干,毕竟只有肉的古董羹,注定是不长久的。
“今年还未降雪,过得几日大雪纷飞,我们到园中亭子里吃古董羹,再烫壶热酒,定然美哉乐哉!”玲珑一边吃着涮肉一边提议道。
“行啊,就依你的。”皎然点头答应,她坐在玲珑对面,扫了桌上的人一圈,又问道,“叶清呢?怎么还没来?”
如今生意两边做,酒客又多,小博士们自然没法一道进食,只能分批食之,但叶清是玲珑的得意门生,在四季园跟着唱曲儿,文艺班的姑娘做事都是成群结队地上工下班,也一贯和玲珑这位师傅一块儿吃食,是以皎然才有此问。
玲珑朝四季园的方向看了一眼,“陪着张员外说话呢,刚开始还好,这几日越来越难拉,今日倒好,直接留在那边进食了。”
“哟,不会是傍上大老爷,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何婉儿若无其事舀了一碗汤,接着道,“四季园那边就是富贵人家多啊。”
彩絮儿被何婉儿的风凉话气得跺脚,刚要开口,却被皎然的眼神压了下去,皎然知道何婉儿不想在来客酒馆干活,心里责怪她偏心,但她把何婉儿安排在这边,也是因她办事不利落,手脚不麻利,人也不勤快,在这边还能偷偷懒。
可既然何婉儿心中如此不愿,皎然想着还是要寻个时日把她安排到四季园蹉跎蹉跎,这何婉儿心气高,野心也大,说到底还是那姑姑给惯的,让何婉儿以为自己真有天女之姿,富贵之命,在这市井间只是停留历练,总有一日要当人上人,皎然皱皱眉头,可惜多说无益,这头牛她是拉不回来了,只能让何婉儿自己冲一冲,这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
和叶清同吃同住的枝娘吃下一片蘸满蒜蓉料的兔肉片,“我瞧着张员外待叶清是好的,不知道是不是想撬墙角哩。”
玲珑闻言停下来道,“我看着玄,你多看着她,别一时冲动做出些什么蠢事。”
枝娘点点头,“我晓得的。”
皎然先用过夕食了,这会儿在一旁给众人烫酒,一人一杯推至跟前,“也别瞎猜了,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急也没用。不如等叶清回来,问问她,若是真有好事,我们也不会不成全,这么多人,难道还凑不出一份嫁妆来?”
皎然心中叹息,这番话其实还没说全,她当然希望是喜事儿,但若是遇人不淑,那又有另当别论了。
皎然将这半个月来的事情盘算了个遍,都怨她被凌昱的事缠了心思,四季园刚开业事多繁杂,也没怎么把目光放在这些人身上。
听到皎然要给叶清凑嫁妆,何婉儿皮笑肉不笑道,“叶清可真命好,原本不过泽木院一个孤儿,来我们酒馆,居然半个月不到就圆了终身大事,还有这么好的主子,若是在青楼,还要交赎身钱的呢。”
皎然低头不语,大家也都知道何婉儿的性子,俱不接话,只让她说个够。
枝娘其实有些气,何婉儿这话,意思不就是泽木院来的姑娘跟青楼的没两样?但苦大的孩子都有眼力见,这些时日观察下来,也看明白何婉儿的秉性,便也不搭理她。
次日皎然着重在四季园晃荡,李叔如今管着酒店的酒事,有了专属酝酒的地盘,酒品越来越多,李叔骄傲但不自傲,皎然点子多,也知晓不少他闻所未闻的酒,所以爱跟皎然报告,也爱同她商量酝酒事宜。
皎然道,“咱们酒馆虽是出新致胜的,但也不必只求推陈出新这条路,要紧的是质量要稳扎稳打,有了牢固的框架,李叔才能心无旁骛地酝新酒,这会儿冬日里大家都爱烫酒,甑锅要多备些,火迫酒也要多些,过段时日落了雪,来吃酒的人会更多。”
李叔称是,又说了几句,彩絮儿到皎然耳边轻声道,“姑娘,那位张员外来了。”
李叔见皎然有事,自回去酝酒,皎然来到秋思院,在花障下拦住小博士,接过小博士手上的酒菜,借着上菜的机会,看了眼临窗而坐的张员外,还有屏风前手抚琵琶的叶清。
这位张员外不至于朗俊却也不赖,虽看着有些年岁,三四十的模样,但好在身形纤长,没有商贾人士惯有的肥腻,倒有几分书生的风度,虽说皎然心底还是觉着年岁大了些,但在本朝,寻常姑娘有这样的亲事,还算是高攀了,听说这张员外家在外地,经常于京城间往来。
天高皇帝远的,碍于这一点,皎然觉着还要再打听打听。
叶清自然也看到了皎然,红着脸低下头。
过得两日,没等来叶清的说明,倒是等来了她一番想要辞去职务的话语。
“怎么了?可是做得不习惯?”皎然问,实则对叶清这个决定有些不解。
“不是的,小当家待我极好。”叶清说完便垂下眼眸,面带娇羞道,“是张员外,他求娶于我。”
第78章 第七十八回
皎然想着这是终身大事,一步错不得,说话就不拐弯抹角了,拉着叶清到茶室坐下,“可是他欺负你了?还是逼你了?”
叶清连连摆手,“没有的事儿,他待我挺好的。”
那就真是天大喜事了,但这馅饼也未免太大,实在不是皎然看不起叶清,叶清生得窈窕,模样清秀,有酒客喜欢并不稀罕,可是……一个不缺银两,不缺样貌的员外,放着门当户对的小姐不要,怎么会求娶一个无依无靠的乐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