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三沉两轻的敲门声从外头传来。皎然愣愣地看凌昱起身,虽然很急,却依旧不慌不忙地边披外裳边往外走,皎然想要说点什么,张开了口却没说出话来。
凌昱回到屋内时,就看见皎然拥着被褥出神,他走过去捧起皎然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了吻,“别想太多,京中有急事我先回去,你再歇一会儿,我回去让飞月来接你。”
皎然点了点头。
凌昱刚转过身踏出一步,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样收回脚,取下腰间的令牌放到皎然掌心,“若是太晚城门下钥,这个能派上用场。”凌昱说着又俯身在皎然唇边啄了啄,“我让管事的送些晚膳过来,你用着些等飞月。”
皎然呆呆看着手中的金质腰牌,文字外圈勾勒回纹,背面刻双龙图,下系金黄串青白玉绦穗,皎然素来自认聪慧,一时间竟也理不清心中一团乱麻,是怕凌昱失望,还是怕他心寒,亦或是……皎然不想再想。
晚膳来得很快,皎然听见院子里有人在通报,晃了晃脑袋,三下五除二地掩上面纱,下床拾掇好衣裳,这才往外间去。
皎然确认了脸上掩着面纱,才朝外头应了声。心想凌昱心真大,居然留她一人在这澹园里,实在不是皎然信不过凌昱,而是上回来澹园,那管家给皎然留下的印象并不太好,是以皎然不得不防,她可不想给别人做小老婆。
宋氏听见里头答应的声音,下意识摸了摸手中的黑漆食盒,似乎这样就能探得饭菜还热不热一般,高声应了一句“来了”,又顿了两息,这才抬步跨进去。
宋氏先向皎然行了礼,脸笑得跟包子似的,一点也不意外和好奇在凌昱的屋里见到一位无名无分的女子,热络络地喊着“姑娘”,很有做下人的自觉。
“公子吩咐要快些上菜,老奴也就看着备了几个菜,姑娘试试合不合胃口,先垫垫肚子也好,不合口味老奴再去做些。”
说着,宋氏就打开食屉,一碟碟一碗碗摆上桌面,有三鲜棋子面、煎笋糕、旋炙猪皮肉、三色水晶丝、百合蒸南瓜、蒜蓉炒青菜、还有一盅菌菇红枣老母鸡汤,每样都不多,但却是煎、炒、熬、炖、蒸、煮都有,色香味俱全。
皎然可不会天真地认为一炷香就能准备好这么丰富的菜样,单是那老母鸡汤,要炖得咬得下嘴,就不是一时半会折腾出来的,想来是后厨知道凌昱在澹园,早就备在灶上的,得了令后再炒两个热菜。
“有心了,看着就让人流口水了,劳烦……”皎然诚恳地道,一时不知该怎么喊人,又道:“不知怎么称呼……”皎然瞧着眼前人该有四十岁上下,但又怕是农活做多了面显风霜,不好把人家叫老了唐突人家。
“哎哟!”宋氏两手一拍,笑道,“怕姑娘饿着,都忘了说我是谁了。”随即宋氏便自报家门姓名,连丈夫是谁,家中有无子嗣,来澹园多久都没隐瞒。
皎然听得这人是管家王汉全的内人,心中疑虑,又试探地问了句:“去岁来时,好像还不是王管家在理事,不知先人去了哪儿?”
来时宋氏就想过无数种可能,怕这屋里的主子难伺候,怕是个用鼻孔看人的主儿,但打从听了皎然那句“流口水”,就让她对这位面纱下的姑娘心生好感,自恃高傲的人,哪会说这种话。因着有好感,就嘴快地接道,“李管家被公子恩准回老家了。”宋氏笑得就跟朵花儿一样,因为听到皎然去岁就来过澹园,想来是公子极看重的姑娘,说不定未来就是又一个小主子呢,便忍不住拍马屁。
这想得也是够远的。
皎然点了点头,似是询问故人,面上不显,却是心内一凛,那李管家可不是及至归乡的年纪,也就四五十岁,这种庄子等闲不会有太大的人员流动,皎然难免就想到那回在澹园和陶芝芝嚼李管家舌根时,凌昱正正好骑着马窜出来,难道是听到她说的话了?
只不过那会儿她和凌昱还不熟哩。皎然以为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但这种自作多情,确确实实将她心头的阴云拂去了不少。
宋氏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见皎然戴着面纱,就知道她不好露脸,又说了几句便退下了,“姑娘慢用。”
别的不好夸大,在用膳这上头,还真不用替皎然担心。心情愉悦时,皎然胃口就跟开了光似的,吃啥都美。而心中不虞时,她素来是化负能量为食欲,亏待谁,都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不是,吃着吃着,就把心情吃美了,说不得庄上的食材,宋氏的手艺都不错,一件件用下来,皎然心中早就雨过天晴。
飞月赶到澹园时,就见皎然饮完最后一口鸡汤,正意犹未尽地舔嘴唇,一见到她,还有点被抓住把柄一样放下瓷碗,略带歉意地对飞月笑笑,“刚好吃完了。”意思是你来得不巧。
来时飞月还心中打鼓,不知皎然姑娘是怎么了,但见皎然这张怡然自得的脸,心道哪里像公子说的要让她好好伺候的严肃样子了?
不过飞月在皎然身边这段时日也不是白跟的,多多少少能琢磨出点由头来,主子之间发生什么下人不好揣测,但这位姑娘飞月是知道的,心大得很,人也阔达,就没见过她跟谁撂过脸急过眼,当然了,皓哥儿除外。
这会儿应当是将先前的不虞都就着美食吃进肚子里了。
以飞月的见解,这是个很好相与的主子,可飞月不是吹东风就倒向西墙的草儿,谁才是正经的主子,心中明白着,所以利落地替皎然收拾好,便踏上了回城的马车。
身份有别,飞月不肯上凌昱的马车,只骑马跟在一旁,原本是和车夫并行的,在皎然的招手下,飞月慢慢跟车窗平行。
皎然时不时就撩开车帘子同她说话,实在是没人说话太无聊了,到处乌漆嘛黑,路上别说人影儿,连鬼影儿都没有,只有花草树木在招手,皎然也就不怕被人看到脸了,连面纱都没戴。
城外的路不像城里有沿途店铺和行人的灯笼照亮,只车头吊着一盏灯,循着月光和微弱的烛光,车夫慢慢地辨路,手中的缰绳几乎不动,马儿“嘚嘚嘚”慢悠悠地往前走。四处一片黑,如同一匹向四处延伸的没有尽头的黑布,任何东西掉在上头,都是无法忽视的明显。
马车走到一个小坡上,皎然正和飞月说着今日马球赛上的趣事,就眼尖地望见远处的黑漆漆的夜下,蹿出突兀的光。皎然叫停了马车,和飞月又观望了一会儿,那光原只是一小撮,渐渐地快照亮上头的黑夜,白烟升起,将黑夜慢慢染得灰蒙蒙、白茫茫。
“可是走水了?”皎然惊呼道。
飞月应了声,“瞧着是的。”
那方位像是在京城的东边,皎然心中一动,问道,“你来时,城中可安好?还是已经走水了?”
飞月不明白皎然为何这么问,只老老实实地回答,“飞月出城时,还未见有走水的风声。”城中走水被望火楼察觉,潜火兵会即刻出动,厢中的吏长也会开始敲锣打鼓,想不知道都难,飞月又回忆了一下:“即是到了澹园,也没见京城上空有异象。”
皎然点点头,那也就是城门关闭后才走的水,黑夜中皎然的眸子里像落入了璀璨的星星,掀开车帘朝车夫道:“去石枫镇。”
“什么?”飞月和车夫异口同声地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闭起来。车夫看向飞月,飞月则是一脸“姑娘你没事吧”的表情看向皎然,石枫镇离京城虽不远,但来回至少也要一个时辰,这还是白日里的路程。
皎然一刻也不想浪费,“不然先回澹园,我和你骑马去。”皎然看着飞月道,说着就开始催促车夫掉头回澹园再要匹马。
“姑娘,黑灯瞎火的,不如等……”飞月还待要劝皎然,却被皎然认真的眼神盯得自动改口成,“姑娘今日的打扮,实在不宜策马。”
皎然当然也知道这身装束骑马会很狼狈,伸出手想去够飞月,耍赖道,“那你去不去嘛!”
去!一个下人,主子要去,难道可以掉头自己回城吗?飞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要是撒下皎然姑娘回去,她指不定活不过今晚了,皎然没见过凌昱杀人,飞月可是见过的,飞月背后一凉,只愿皎然姑娘永远不要见到。
飞月又想,她和凌昱算同门,死或许不至于,但下场大概也就比死好一些了,如今突然改道,有皎然背书,公子应当也怪不到她头上,便是怪罪也无妨,只要护着姑娘全须全尾回去就行了。脑里东扯西扯地琢磨着,转眼飞月已经领着车夫掉头,加快速度往石枫镇去。
第149章 第一四九回
不是嫌弃她过于韬光养晦置身事外吗?那就借此机会好好露一手,皎然如是想着。
次日一早,皎然忙完四季园的琐事,便到后院开了坛四季春,量斗装瓶,写上参选的封纸,遣人送至点检所,一切似乎因为凌昱的提点而重回正轨。
有了新的打算,仿佛便能看到往后一段日子都排上了满满的计划,只不过在计划付诸实践之前,还有很多琐事要处理,比如将令牌还给凌昱。
飞月去请凌昱的时候,凌昱两次问了昨夜去澹园时皎然可好,飞月垂首答了两次,“姑娘瞧着并无不悦,胃口也很好。”
凌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到四季园时,皎然正端坐在窗边榻上,手执毛笔,偶尔望向窗外,偶尔挥笔走字,偶尔咬着笔杆拧眉沉思,案上一杯清茶飘香,真是好不惬意。哪里就对得上昨夜灯下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这姑娘真是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