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灿面不改色,语调柔和:“我从来没有不认帐过。你前几天,不是刚拿到了三百万的支票吗?我说的不对吗?!你以为,那些钱是大风刮来的,无需付出劳动?!”
陈峰闻言,心里急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厉声喝道:“你想用这区区三百万来打发我?!”
陈灿看了看四周,向他们行注目礼的食客——冲着陈峰摇了摇头,微微皱起眉头:“陈先生,注意你的绅士风度。在公众场所大声喧哗,和你的身份可不大相符哦。”
陈峰见他对着自己,自在洋溢,且志得意满的摇头晃脑,就感到怒不可遏。这小子,分明不想兑现当日的承诺,摆了他一道。他,一个在官场,职场,商场;明争暗斗了三十年的人,又怎会说算就算了呢?
“你只打了几个电话,拿到三百万;这事搁在谁身上,都和捡钱没什么区别吧?!这些年,您捞的也不少了。眼看着又要去国外享清福,荣华富贵的生活,谁不羡慕啊!您还求什么呢?平平安安,才是福呢,别的都是假的…….”
陈灿,貌似言辞诚恳地劝慰;实则,里面的胁迫与警告的意味,陈峰又怎会听不出来。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不咎。勿恤其孚。
陈峰自认为也是阅人无数,透彻地了解人心险恶。不过,以他几十年的阅历,还真看不透面前这个总是一脸俊俏可爱,长相秀美,心机却深沉得让人心寒的男人。
“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胆量威胁我…….”陈峰攥紧了拳头,关节由于用力有些发白。脸上乌云压顶,眸中闪着噬人的光泽…….声音,更是晦涩,阴沉:“年轻人,人生得意能几时?别忘了,姜是老是辣。我他妈要是个随人搓扁揉圆的主儿,也不会有那些风光。你,可记住喽!”
陈灿,对着他来势凶猛的目光,没有半分惧怕;反倒是一派去留随意,我行我素的模样。
“德不配位,乃人生大害。人知退步,方是向前。”陈灿,笑意盈盈地低声对陈峰说道。目光中,居然是一抹深远的感慨。
他,吐气如兰,谈笑自如地柔软语调:“我可是为了您好。您可不要误会了我的良苦用心……..听说,您的大公子在旧金山做生意,混得不错。您的小女儿就读于纽约的CollegiateSchool,据我所知,她很有成为剧作家的潜质呢。儿女双全,大好前途;您回头在大洋彼岸,住别墅,开豪车,享尽人间荣华,夫复何求…….那可是,许多人求了一辈子都求不到的生活啊。”
陈灿每说一句,陈峰的面色便会青白一分。说到最后,他的脸庞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嘴角,因为激动,神经作乱似的抽搐着。
这个人,别看年纪不大,做事果绝,狠辣得让他觉得脊背发凉…….
陈峰,“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直地逼视着陈灿神采炫目的脸。
“给你一句忠告,年轻人:再得意,也别把势都用尽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心高气傲,过犹不及;怕以后会有万箭穿心之报哦…….”
这诅咒,有够歹毒!
陈灿暗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什么可以吓唬得了我的?万箭穿心?我又不是那个罗成;即便真有报应,在我还是个清白少年,诸恶莫行的时候;照样尝尽了人间苦楚,尘世磨难。百死过后,如今,谁还在意这个?
陈灿,收敛了笑容,阴恻恻地半垂着眼睫,轻挑出一条眼缝——不喜不怒地应着:“您都不怕报应,我相信老天爷还来不及收拾我呢……只要您安分守己地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我能保证:您全家平安富贵,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哼…….你行。”陈峰,心有不甘地从鼻间喷出冷哼,愤愤难平地给了陈灿一个憎恨的眼神:“咱们,走着瞧!告辞了……..”
“不送。走好。”
陈峰,推开椅子,愤而离去。转过身时,那怨毒的,带有浓重的不肯善罢甘休的眸光,令灿也不得不打起几分精神。
灿,端起酒杯,兴味盎然地品尝着甘醇的酒液。怎样都好,总算打发走了这个“瘟神”。不管他有多不甘心,不管他有多长的獠牙;至少,这个人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
陈灿,正品着酒;一个人,已经就着方才陈峰的位置,利落地坐在了他对面。
不出意外的,是自己的父亲——陈至荣。
陈至荣今天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运动装,看上去像是刚刚做完运动,显得精神焕发。一向精瘦而有着坚硬棱角的脸孔,神情肃穆。
陈灿,叫来服务员,重新上了一套餐具。
陈至荣看着儿子给他夹菜,倒酒;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小的细节,皆让他的心脏温暖得如被阳光熨帖着。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到底要做到哪一步,才肯收手?”陈至荣,终于沉痛的缓缓开口问道。
“我有我的计划,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过好你的日子,做好我让你做的事情就行了。”陈灿,面无表情地说。坐在对面的人,不像是他血肉骨亲的父亲,倒像是他忠心耿耿的属下,“看着点这个陈峰,他要是有一丁点儿的不老实,立刻让他消失。”
他吊起眼角,端详着陈至荣:“你知道该怎么做吧?!爸爸…….”
陈至荣的心房,激烈地一阵震颤……..好像有很长的时间,他的儿子没有开口唤过自己了“爸爸”这个称呼了。但是,现在他的一声呼唤,却让自己喜忧参半,又惊又恐。
☆、第一〇九章罗生门(一)
陈至荣关切地目光,在儿子的脸上来回逡巡着:他得承认,这个孩子,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他的想法,他的喜怒哀乐,似乎自己永远都是雾里看花,靠近不了。他被拒绝了,隔绝在了这个亲生孩子的心门之外。
这种从骨子里往外透出来的拒人与千里之外,对任何人,任何事皆抱持怀疑和警惕的态度;是缘于他多年的置之不顾,还是缘于特殊成长经历呢?无论是哪一种,其根本所在,是由于他缺失了那段陪伴孩子长大的历程吧。
这使他,又是懊悔,又是泄气,又是心疼,五味俱全。没有一个父亲,可以忍受得了亲生骨肉客气疏远的对待吧?!只要灿高兴,只要能让灿回到从前的阳光,明朗,过上原属于他的平常生活;哪怕是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可是,灿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只是成了自己的同盟,合作伙伴。仅此,而已。
思及至此,陈至荣的眼光暗淡了不少…….很少见的,露出了一丝苍老的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