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的来说,方亦淅和陈灿,是风格迥然的两种美。
方亦淅面容俊美,举止风流。五官的每一样,包括大小,布局都精准到恰到好处;可称是上天精雕细琢的作品。更别提,人家那是纯天然,找不到一点人工斧凿的刻意痕迹。当然,也就没有了年老色衰,能否毁容的顾虑。尤其他,那种冷淡自持,落落寡和的态度,自散发着禁欲气息的诱惑。
与他不同:陈灿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自带纯情的效果,浑然天成的亲切。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语言带笑,目光灵转;很有几分书中贾宝玉那可亲可爱的气质。他不是看起来有多美的人,只是非常受看;愈看愈能品出不一样的韵味。每当眼波流动,顾盼生辉,足已令人神驰神往。
可以说,各有千秋,各具特色。
话又说回来,正是由于这犹如花开枝头,太过炫目的美;际遇,才变得如是坎坷。
英国诗人丁尼生说过:“美貌与痛苦携手并肩,共同走向生命的终点。”不妨,看做是“美丽有罪”的完美注脚。
池卫呢,是一个风流而不下流的男人;并没有存着得陇望蜀的念想。只是,每当不经意地瞥见,灿那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浅浅哀怨,淡淡离索,禁不住来自灵魂深处的那股子无名的蠢蠢欲动………还有,自己也说不明白的疼惜。
他不是对方亦淅生了二心,可以说他从未像在乎方亦淅这般,对别人投入过那么大的心思。他不过是,对亦淅在他们之间关系是否认真,是否专注上,存在很大的疑虑罢了。
陈灿的言犹未尽,眉间眼底的欲诉还休;如一颗小小的石子,搅乱了他静如一池春水的心湖。
他感觉:自己,遇到了伊甸园里的那条蛇……..看着似有似无,若即若离,如真如幻的引诱。
池卫敛住心神,故作无恙地避开了陈灿的视线,极为恰当妥贴地安慰了一篇话:态度诚恳,入情入理。看到他慢慢恢复了平静,方和亦淅一道开车亲自把他送回家。
送过陈灿,返回途中,方亦淅的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惶惶不宁。想再多问几句池卫对于罗修失踪之事的看法,在见到对方保持着严峻凝重的脸孔时,识趣地闭口不言了。
他了解池卫: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是不能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否则会引起适得其反的效果。池卫知轻重,外表的冷静理智是多年练就的保护色,内里怕是已经开始运筹帷幄了。他说一不二,既是答应了帮忙,一定会说做到做到。
这一点,方亦淅毫不怀疑。
不过,方亦淅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池卫在与灿的对话里,眼神中;隐隐跳跃着一些别的什么情绪,很微妙的感觉。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恰如眼睫的一眨:说不上有什么根据,只是个人的直觉。貌似灿与池卫之间,有着他不知道的说不清的连系。
或许,是他看走眼了吧?或许是他想得太多,这种不着边际的臆想转瞬即逝。虽然还是发出不安的信号,终是在对罗修日夜的担忧与牵挂中,匆匆一笔带过。
再看看罗修这边的遭遇。
自那日于家中突然让人带走,他就被请到了这座防卫森严,环境清幽的独栋小楼里。从外观上看,这座建筑很不起眼,像是极为朴素简陋的招待所。
内部的家具陈设低调大气,一应设施,应有尽有。里里外外,楼上楼下,皆是身着便装,神色严肃的保卫人员。三天之后,他发现:此处被看管起来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几个正在接受隔离审查的地方上的头头。他不算一个什么特殊的存在,反倒有了一种沾了“领导”光的错觉。形象点儿说,好似陪天子出巡的贴身近侍,有那么点借势生威的优越感。
这点小念头,令罗修在内心对自己嘲笑了好久。
罗修整日关在宽敞整洁的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每天唯一的消遣,只有看报纸。一天之中,上午和下午,定时会有工作人员和他谈话,请他将工程项目中土地招标和各个环节的具体情况加以不分巨细的说明。当然,次次意有所指,其中是否涉及行贿、受贿、不正当竞争,暗箱操做等等。
从调查人员的支言片语中,罗修推断出有人对他进行了匿名举报;特别是直指他行贿相关“领导”,官商合作,互通有无,谋取不正当利益。但是,很明显证剧不足,远构不成对他们实质的“威胁”;暂时形不成致命的打击。
罗修心里打起了算盘:领导退居二线,影响力还是在的。做为一个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劳苦功高,一向捧为“标杆”的优秀人民公仆的代言人;他无风无雨的卸任,是各方喜闻乐见的。假使因为一个罗修,而让这位无端卷入是非的漩涡,那等于是打了政府部门一个响亮的耳光;谁也下不来台啊?!由此可见,罗修认定,自己的处境不是太坏。
有了这个认知,罗修面对和他谈话的调查人员坦然了许多。他抓小放大,虚以委蛇。写的书面材料,尽是些项目实施过程中的小纰漏,钻法律一些常识性的小空子。种种这些惯常的手段,适度犯规,又在情理之中。他写的洋洋洒洒,字里行间分析得那叫一个透彻,总结教训那叫一个深刻;再加上文笔流畅,感情渲染到位,堪比肩卢梭的《忏悔录》了。
看的人,不用说了,读得心悦诚服,热泪盈眶。
罗修平生头一回觉得,书读多了,最大的好处是:检讨书,写得真棒!能够成就一篇流芳百世的警世之文了。
他该吃吃,该喝喝,一样不落。除了看书,每日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他也是怡然自得地在园子里散步。恬淡自若的神情,状态完全是在度假。那些便衣大抵是没见过这么心大的人,看惯了平日里沮丧,颓废,寻死觅活的;冷不丁冒出一位稳如泰山,超凡脱俗的;也都纷纷认定,他的确没犯啥大事。
最初的小心防范,到渐渐乐意与他闲话;罗修发挥了他职业技能中,最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一下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了监管对象里最受欢迎的人物。甚至,可以和这些调查他的人,像朋友似的自在地聊天。
二十几天过去了,外边没有半点的风吹草动。没有人联络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到哪一天才是个尽头。就是个神仙,也该有点心浮气躁了,何况是他?
“领导”那边没有动静,会不会打算弃子呢?人家那可是宦海沉浮数十载,大风大浪里滚过来的,“挥泪斩马谡”的事儿,想来也做过不止一次了。兴许到了他这儿,连眼泪都省掉了。
于是,罗修偶尔心灰意懒时也发出感叹:世事短时春梦,人情薄如秋云。
他忍不住想起灿,想起这个依赖他的人,会急成了什么样子。往好的方面想,灿经过那么多人生挫折,事态炎凉,早是金刚不坏之身。即使身边没有他,也不会过得不好。何况,他给他留下了足够多的钱财。
他又惦记方亦淅。
他凭空消失的这段日子,亦淅会担心他的吧?会不会也好奇地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呢?他坚信:一旦亦淅发现他失踪,定是会去求池卫的。甭管是爱也好,恨也罢,亦淅不会对他撒手不管。正如,他对亦淅也是如此。
他们的渊源太深,纠葛太多,已是剪不断,理还乱。把所罗门请来,怕也断不明白的。
夜半无人,静下心来,他有大把的光阴,任自己安静地把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仔细地想个清楚。拨开迷雾,抽丝剥茧,他竟忽然间看清了许多他以前看不透的,想通了许多他以前想不通的。然而,越是看得清晰了,他也越发感到害怕起来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他如今置身事外,再回头看——却有惊出一身冷汗,四肢发冷的感觉。
说来,池卫对罗修这事儿,真是十分上心的。哪怕他的确对罗修心生嫌隙,哪怕他可以无视灿和亦淅的请求;可是罗修出事,也是给他接手的项目拉向了危险的警报。为己为人,他也不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