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宇神秘地眨眨眼:“贤弟有所不知, 这国子监里面所收的都是贵族子弟, 其中不学无术者不知凡几, 王大人如何肯去教那些纨绔?祭酒不过只是挂名而已,书院才是王大人真正教书的地方。”
据说王行之颇得今上信任,破格准许其在兼任国子监祭酒的同时开办书院广招学生, 据说半山书院每年只招三五十, 其中半数以上都能高中进士,更是常有在明经科夺得头筹的, 朝中上下官员都以受邀前往半山书院讲课为荣,官员莫不想把自家子弟往这里送去。
这等地方, 招生想必是极为严格的, 李文柏想起自己那根本称不上半吊子的水准,心中霎时间就有了退却之意。
贺飞宇却大笑着宽慰:“贤弟放心,即使是半山书院也不是清高到底的,每年都有三个名额给有心入学的侯门子弟, 今年只收了两个,名额还剩一个, 只要贺家开口, 王大人是不会拒绝的。”
原来是走后门吗...
李文柏悄悄松了口气,如果是要做什么“入学考试”他还真没信心,只是用这样一个名额……他心中也是发虚的。“这也……”
李文柏还没有说完,贺飞宇就搂住了他的肩颈, “莫要客气,这个名额不要白不要,只是沾上王大人,就等于在身上渡了一层读书人的仙气儿。”贺飞宇说道,“我是个直性子的,有话也就直说了,你的出身,需要这一次的助力。”
李文柏看着贺飞宇的诚挚的眼,心中一暖,旁的客气话便也不多说,点了点头,“大恩不言谢。”
虽然这等书院中的学生肯定是不会看得上这类“特招生”的,但只要自己勤勉修习,想来也不会受到什么难为,再说了,他的心智又不是真正十几岁的少年,不与那些人争锋便好。
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两人约好次日清晨一起出发去拜访这位大儒,贺飞宇不想耽误李文柏温习,正准备告辞之时,外间突然传来管家贺武的声音:“大少爷,有给李少爷的礼物。”
贺武也是早年跟随贺青南征北战的亲兵之一,后来负伤离开军营,因为颇得贺青信任而留在贺府做了管家,年纪也不过四十来岁,看起来还十分有些英武不凡的味道。
贺飞宇看向贺武手中提的两摞纸袋,兴味盎然地戳戳李文柏肩膀:“好小子,这才来京几日,送礼都送到贺府来了吗?”凑近一看,他鼻子敏感,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淡香气息,“这定然是一位‘佳人’送的。”
“贺兄何出此言,在下上京后就一直在家中温书,哪里来的空闲去认识什么‘佳人’?”李文柏哭笑不得地看向管家,“请问是何人所送?”
贺武摇头:“下人只说是送给李少爷的,并未说他家主人是谁。”
“知道了,你先去吧。”李文柏拆开了包裹。
贺飞宇靠近看了看,惊奇地“咦”了一声:“贤弟,这是你买的书吗?”
“买书?”李文柏奇怪地看过去,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不由瞪大眼,“在下近日从未买书啊。”
桌案上赫然放着成套的儒家经典,从《论语》到《诗经》一样不落,最为关键的是底部还压着往年省试的答卷,上面除了有高中学子的作答之外,还有考官的批改案语,显然是精心准备为李文柏的科考所送的礼物。
不知怎的,看到这些东西,那日在街上偶遇的皇家少女从李文柏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马上就被他拨出脑外。这种小说话本上才会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虽然不知道是谁送的,但那几套考卷确实帮了他大忙,李文柏一边收下,一边嘱托贺飞宇一定要查到是谁送的这份礼。
这可是份大礼啊,于情于理都该有所回报。
贺飞宇也知道这答卷的分量,郑重答应下来。
告别贺飞宇,李文柏便钻进书房紧闭房门,拿起《孟子》开始背诵起来。
多亏原身异于常人的记忆力,让他现在的温习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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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西城的“赵府”里,在贺府被李文柏搞得灰头土脸狼狈而逃的赵又之正对着一人大倒苦水:“三叔,您可要为侄儿做主啊!侄儿虽然不入流,可好歹也是您手底下的书吏,那贺飞宇小儿竟然帮着个小小的商人欺侮侄儿,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吧?那贺家如此行事,分明就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坐在赵又之对面的老人约摸五十来岁,身形有些发福,皮肤却保养得极好,只在额间能隐约见到几根皱纹,此时正靠在躺椅上,双眼轻闭显得不怒而威,一看就是久居高位之人。
如果贺飞宇在此,一定能认出此人正是工部侍郎赵成义。
赵成义知天命之年便已官至正四品工部侍郎,以当时的朝官标准来看正值壮年,虽然是在六部中不太受重视的工部任职,但其当朝宰辅王敦茹门生的身份注定仕途顺畅,朝中已经有传言,来年赵成义再考评上上的话,就有望代替年限已到的吏部尚书入主吏部,成为六部之首,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二。
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赵又之虽然只是赵成义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远房表侄,却凭着其叔父的关系在兵部混了个小吏的职位,据说赵成义正打算为其买个明经科及第的名分,助他混个一官半职。
好容易等到赵又之抱怨完,赵成义眼睛睁开一条缝,拉长声音问道:“你去辅国大将军府做什么?不知道文武殊途吗。”
赵又之吓得一哆嗦,眼睛心虚地四处乱瞟:“侄儿只是听说贺青今日回朝,担心他会妖言惑主坏了三叔的事,这才去贺府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谁曾想...”
“好了。”赵成义深知自家表侄朝秦暮楚的性子,知道其这时候去贺府无非就是想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抱上大腿,也懒得管,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抱怨,转向自己真正感兴趣的地方,“你说那贺飞宇和一个商人往来甚密?”
“正是!”赵又之抓紧机会添油加醋,“三叔,朝廷正准备下令抑商的时候,他辅国大将军的独子却和商人交朋友,为此不惜羞辱于我,这实在是...”
赵成义眼底划过一丝精光,对赵又之的唠唠叨叨充耳不闻,大脑急速运转起来。大齐的武将是继承制,贺飞宇作为贺青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继承辅国大将军的唯一人选。未来的辅国大将军和一个小小的商人交往密切,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可就大了,得尽快告知老师才行。
赵家虽然和贺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彼此间也没有什么来往,但却一点不妨碍赵成义对贺青的恶感。原因无他,赵成义的老师王敦茹不仅仅主张重农抑商,同时还主张重文轻武、削减武将兵权,尤其是如贺青这般执掌一军的开国功臣,更是王敦茹炮轰的重点对象。
无奈雍和帝对抑制商业发展虽然没有什么意见,但取消国朝开国以来对武将的优容待遇,将其至于文官之下却一点也不感冒,反而当朝驳斥过不少进谏削减武将兵权的折子,重文轻武的政策实行遥遥无期。
现在文武间虽不至于水火不容,但心中的那根弦崩得死紧,以王敦茹为首的文官集团攻击武将功高震主,以贺青为首的武将们则反击道书生误国,两者间维持着极为微妙的平衡,一不小心就会崩断弦。
赵成义作为王敦茹的得意门生,自然要想方设法替师长排忧解难,但贺青向来洁身自好,绞尽脑汁也抓不到他的什么把柄,现在听说贺飞宇和一介商人交上了朋友,只要找到这个商人的把柄,还愁找不到贺青的?
思及至此,赵成义毫不犹豫地挥手示意赵又之闭嘴,沉声道:“用上你的那些狐朋狗友,给我倾尽全力去查这个叫李文柏的人,一旦查出什么不对立即上报,这事儿做得好了...又之,明年的今日,你就是正正经经的大齐官员!”
“是!多谢三叔栽培!”赵又之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暗下狠心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出对贺家不利的证据出来。
贺飞宇,你不是看不上我赵又之吗?等贺青被拉下马,有你求我的时候!
送走赵又之,赵成义揉揉有些疲惫的双眼,吩咐管家把幼子赵旭之叫来书房。
赵家育有两儿一女,长子赵禹之二十有六,三年前高中进士,按赵成义的意思外放县令积累政绩,连续三年考评上上,已经累功升迁至少尹。
长女赵婉儿已嫁为人妇,家中只有年仅十六的幼子赵旭之。
赵旭之是赵成义老来得子,教养远不如长子严格,当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求必应宠得是无法无天,硬生生给教成了纨绔子弟,眼看还有数年就要参加科举,赵旭之却连一本《孔子》都无法完整背诵出来,赵成义这才发了急,想方设法从老师那儿求来了半山书院的入学名额,只等明日去面见王行之奉上束脩,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赵旭之终于蹦蹦跳跳推开书房门,花哨的衣袍上还沾着些许女人的胭脂,见着脸色黑如锅底的赵成义也不怕,嬉皮笑脸道:“父亲,这么晚了您还不歇息啊?”
“晚什么?这才酉时不到,你看看你这样子!”赵成义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明日就要去拜见老师,不是说了让你今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温书,好给王大人一个好印象吗!”
“温书实在太无聊了,孩儿待不住嘛。”赵旭之不屑地撇撇嘴,“不就是去念书吗?父亲都发话了,那王老头还敢把孩儿怎么样不成?”
“你!”赵成义一口气憋在胸腔差点没缓过来,忍了又忍,终究还是不忍心责怪这个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而且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赵旭之所言也不错,王行之虽然心高气傲,但对于这种每年硬塞进来的朝中子弟却是照单全收的,今年又早过了入学的月份,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横插一脚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