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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周行训和姜婍也并不算单独相处。除了远处侍立的内侍宫人,姜婍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知道这位陛下不喜欢绕弯子,姜婍拦下人后,就飞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中宫无子,妾近日来在少府听到些风言风语,想来朝上更甚。妾自入宫来便得皇后照拂,只是人微力薄、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殿下素来待人宽厚、妾实在不忍心其受此中伤”她把孩子往前推了推,叩首道“妾的儿子可以做皇后的儿子”姜婍其实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受皇后照拂。她一开始猜测是固宠,世家大族常有这样的事,主母不得宠爱,就养了貌美的妾室在身边,借以笼络夫君。但是皇后她并不需要这些,整个后宫都知道,陛下待皇后是不同的。可是偏偏后来,她请入少府的时候,皇后满脸复杂地让她回去好好想想。这是皇后第一次驳了后妃入少府的请求。先前那点模糊的猜想终于得到了确定她在皇后那里确实是不同的,皇后想要她留在后宫。真的要留下吗有皇后照拂着,她在后宫确实会过得很安稳,这明明是她最初希望的日子。但是不甘心。姜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有野心的。那可是女官必会史所载之。纵然是一句趣闻闲笔,即便是千古骂名,她也不再是寂寂无名的舞姬。她自幼年学舞,无数次地跌倒又爬起来,一定要做所有人里最好的那一个。这不单单是天赋、还有“不甘心”不甘心跳不好、不甘心比别人差,不甘心只做一个舞姬。姜婍晃着神想着这些,却听到上首一句特别干脆的拒绝,“不需要。”她一愣抬头,却见周行训已经抬脚准备离开了。姜婍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真的追着再拦了一遍,语气急促“陛下恕罪皇后多年打理少府、处置宫务毫无错处,只有无子一条。但无所出乃妇人大忌,妾恐此成为攻讦的借口,波及皇后,令朝中有废后另立之声。”姜婍仓促说完这些,整个人却是一愣。因为她突然发现,促使她做今天这事的并不是对皇后的感激,而是“恐惧”如果皇后出事了,那少府怎么办女官们怎么办她怎么办周行训终于停了下来。他垂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突然忍不住笑了。阿嫦可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这一幕与当年何其相似当年的劝进。当她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为某些人的利益的时候,就不需要她去做什么了,那些人会自发地、主动地,为她扫清一切障碍一如当年送到他面前的玉玺,一如现在跪在这里的女官。周行训莫名地心情好起来。看着身前的人,他倒是难得地解释了一句,“那些流言朕知道,不过那和中宫无子没有关系13,是因为世家女没有子嗣。”这些世家的女儿是他进入长安之后才入宫的,无关喜不喜欢,这本身只是一种政治信号罢了,表明了周行训确实没有对世家动手的意思,也表明了世家认可了这位新主。周行训原本无所谓这些,他只是从中选出了他的皇后。事实证明,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他也确实不怎么喜欢。无宠当然也无子。早些年没有,而这几年间、周行训连后宫也没去,当然更不可能有了。他在年初的时候封了一次王,把包括养子在内,所有过了七岁的儿子都封了出去,年纪长的前往封地,年纪小的在宫外开府。虽然确实封得早了点,但因为前朝的时候也有先例,朝上倒没有多说什么,那些指望着儿子过活的妃嫔也随着这次的大封离了宫。只是这次突来的封王骤然提醒了朝中诸位大臣们一件事宫中皇子居然无一个出身世家再联系周行训这些年来渐渐不掩饰的针对世家的态度他们慌了。慌张之下,便想要做点什么、以确认自己的地位。矛头当然不能一开始就指向皇帝,于是多年无子的皇后就成了最好的借口。他们并不是要废后,而是要皇帝低头。周行训也就解释了那么一句,看见跪着的人仍旧迷惑的神情,他就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这一句解释已经是难得的耐心,听不听得懂是她的造化。周行训直接赶人“你回去吧。皇后的事,不用你来cao心。”他会让他们都闭上嘴的想要走,却再一次被拦。周行训的脸色已经有点冷下去了,他并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这几天的心情也不好,接二连三的打断很容易让他生出不快。不过这次跪于前的却并非女官,而是先前那个被推过来的孩子。童声清脆,却也条理清晰“父皇容禀。百善孝为先,父母之恩,谓之大也。娘亲生我乃是生恩,母后照拂关切,四时之衣、晨暮之膳时时问候,此乃养恩。生养之恩,皆谓母也。如今母亲受人中伤,为儿者却无动于衷,实乃人子之大不孝。”“此事乃儿自请之,恳请父皇应允。”他俯身叩首,“此乃一时权宜之计,待到他日,母后有亲子傍身,儿自会请离长乐宫,尽孝于娘亲膝前。”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周行训第一反应是去看姜婍,却看见了一副震惊错愕的神情。
周行训眯了眯眼,终于正眼看向了这个孩子。并不是温和爱护的眼神,而是更近于一种评估打量。他其实并不会去看太小的孩子,即便是皇子。对小孩子没有耐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很可能活不了。他的父亲有四子二女,活到成年的唯有他和长姐二人,后者在他记事前已经远嫁,后来病逝于异乡,他登基后追封了这位并不熟悉的姐姐为长公主。至于其余的孩子,都是幼夭,连族谱都未入,更谈不上追封。这个世道
', ' ')('就是这样,活下来的、才会是“皇子”,夭折的连序齿都不会入,存在痕迹都会被抹消。周行训盯着这孩子看了一会儿,后者在这打量中不避不让地挺直了腰背。周行训突然笑了。那点笑意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没有察觉,他冷不丁地开口问“你想当太子吗”这话一出,那边一大一小两人都愣住了。姜婍先一步回神,急着解释“陛下宽宏,玟儿并无此意他只是”周行训抬手止住了姜婍的话,只是盯着周玟看。他没有蹲下身去,而是就那么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对着那双稚嫩的眼睛,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再接着,“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皇帝,就是你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得说什么,你让他们闭嘴、他们就得把那张嘴彻底闭上”这话说得血气森森的。伐越之战问题连连,朝中的世族又接连闹腾,甚至把矛头指向中宫。周行训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处在易燃易爆的状态,这会儿他一点也没掩饰自己想把那些人都弄死的心态。姜婍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想把儿子拉到身后。但是刚刚抬手,却见那孩子抬起头来、径自直视了回去。他说“我想。”姜婍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一点说不清是惊骇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泛了上来,她看向那孩子的目光甚至掺杂了一点陌生。不待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却听到了上首一声短促的笑。周行训“好。你就是太子了”他非常轻易的,简直像是玩笑似的给出了允诺。玩笑么倒也不尽然。那孩子说的是我而不是儿。那句“想”也并不是以儿子身份的“请求”,反倒像是挑衅似的对着他亮了一下尚且稚嫩的爪子。有点不自量力。但周行训确实很喜欢。姜婍这完全超乎设想的发展让她大脑都空白了一瞬,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皇后玟儿他”这是答应了让玟儿做皇后之子的意思吗语无伦次了半天,她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却是飞快,“妾这就他搬去长乐宫”周玟不占长序,只有中宫嫡子,才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周行训却摇头,“不,不必。”姜婍周行训“和阿嫦没有关系,这是你的儿子。”姜婍还待说些什么,周行训却是一口敲定,“你带他回去吧,晚些时候,朕会让人去宣旨的。”说完,便是真的离开了。这是没有干系的两件事。阿嫦不需要做太子的母亲。那是他的皇后,和太子无关。至于说那个孩子。非嫡非长,又无煊赫母族,到底如何坐稳太子之位那是他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既然想要那个位置,就要有坐稳的能耐。“太子”的身份本身就是价值,如果他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那这太子不当也罢。要知道,这个天下一开始、根本连“周”都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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