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严重一点,甚至还会发生一些他极度不愿见到的事情。
薛岚因深深吸了一口气,逐渐认清自己唯一的怯懦与服软,大概只会在失去晏欺的前提下有所展现。
于是片刻过后,求生欲驱使他从晏欺身上挪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跪回床沿,俯首弯腰,朝前重重磕下一记响头,毕恭毕敬道:“师父,我错了。”
这一招用来对付吃软不吃硬的人,当真是效用奇佳。
晏欺听罢果然微微起身,勉强抬起半边眼皮,语气稍有松动道:“哪儿错了?”
“……”
薛岚因明显怔住。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磕头谢罪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纯粹哄师父开心罢了。
晏欺支着额角等了半天,没见他开口,末了,冷笑一声,扯过被褥朝外一抖,侧身直接面向墙壁,不肯理人了。
“我……”薛岚因平生第一次,意识到有口难言是件多么尴尬痛苦的事情。半晌语塞过后,他只能埋身下去,将晏欺连人带被褥一并拨进自己怀里,低眉顺目道:“反正就是……错了,你要打要骂我都认……”
晏欺自他臂弯中漠然仰起头来,眼神极尽嘲讽道:“你方才不还想亲手弄死我的?不弄了?”
薛岚因气势全消,灰头土脸地抬起一手揽在他肩上,局促不安地左右磨蹭道:“你自己说喜欢我,命都给我的……”
晏欺不由分说,扬手就是一巴掌狠落下来,当真是用实了力气,抽在薛岚因那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方,顷刻留下一道鲜明的红痕。
“说你听不懂人话,你是完全没长耳朵,还是真的畜生不如?”晏欺一把将他手掌掀开,赫然而怒道,“离开韶龄酒楼之前,我刻意推赶你去城北备马,也允诺事后定会前来寻你,而你呢?你是有天大的胆子,才会跑回来,上赶着往人谷鹤白手里撞?”
薛岚因急忙辩解道:“我是担心你,才会……”
晏欺凉声打断他道:“你多大点能耐,还有力气瞎为我操心?”
“……好了好了,都怪徒弟不识好歹,误了师父要事。”薛岚因摊开胳膊将人虚虚搂住,通红的手掌紧贴晏欺单薄瘦削的脊背,极力上下拍抚宽慰道,“师父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一回呗?”
言罢,见晏欺尚在气头上一声不吭,薛岚因又拿下巴蹭了一下他的额角道:“师父?”
蹭两下:“或玉?”
蹭三下:“玉儿?”
“行了,别吵。”
晏欺极不耐烦地将他轻轻拂开,好半天过去,方才呼出口气,渐渐平缓下来,放慢语速说道,“我想方设法阻止你与聆台一剑派那帮混账产生半点接触,自然有其一定的原因——你自己心里也该清楚,如若再次回到聆台山上,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什么样的下场?
薛岚因大概能够猜得明白,以莫复丘为首的一众正派人士,表面会借守护活剑的名义将他彻底隔离圈禁,至于事后究竟是死是活,完全取决于他的利用价值还剩余多少。
“往回追溯到二十年前,白乌族将劫龙印一事彻头彻尾地公之于众,希望所有人能够以‘公平’的竞争方式,光明正大地对它进行夺取——此举最直接影响到的,无疑是与劫龙印密切相连的活剑血脉。及至后来,才会出现西北诛风门一众人图谋不轨,私用邪术将你……以及另外一名同行的活剑族人抓获在手,试图借此机会迅速破解劫龙印的最终谜底。”晏欺道,“事后,是我师父和聆台一剑派联手救你出来,并带你一起回到了神域洗心谷底。而那另外一人则在战乱中单独出逃,至今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薛岚因蓦然听至此处,不由腾地一下坐起来抓住晏欺肩膀,格外激动地朝他上下比划道:“就是这个!之前糟老头子提到过的……那什么,和我一起的,那个谁!我……认识么?”
晏欺愣是让他骇得浑身一颤,有些手足无措道:“我哪知道你跟他认不认识?那活剑族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都没人清楚……”
薛岚因不太确信道:“我话那么多,难道以前就没对着你念叨过?”
晏欺给了他一记意味分明的眼神,这混账小子很快就会意过来了,声音登时哑了半截儿,像被人生生扎漏的一块沙包:“好吧……我的错。”
“十六年前洗心谷一战的导/火/索,就是因肆意抢夺活剑而引起的各方纷争。”晏欺摁了摁薛岚因那颗冥顽不灵的脑袋瓜子,迫使他安分下来窝回床沿,继而接着说道,“我曾一度以为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莫复丘——事实上,似乎也差不太多。因为最后拔剑站在你尸首旁边的,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薛岚因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这话在他这样一个四肢健全的大活人耳边听起来,未免也太过古怪。
“听着,薛小矛,别开小差。接下来,我要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重要。”晏欺见他又在习惯性出神,便有意加重了音调,一字一句地出声警醒道,“万一哪天我不在你旁边,有些事情,必须由你自己去面对,你……”
“等等!”薛岚因很是敏感多疑地盯向他道,“你不在我旁边……那能在哪儿?你又想一个人往什么地方躲?”
晏欺简直要被这股咬文嚼字的劲头折腾死了:“我说万一……打个比方不行吗?”
薛岚因二话不说,又是一个翻身将人锁回两臂之间,横竖不讲理道:“不行,我不管,你这辈子干什么都得和我一起!”
第58章交心
——那要是我这辈子注定命短呢?
晏欺是这样想的,可到底也没直接说出来。他将侧脸轻轻贴在薛岚因温热起伏的胸口,眯眼枕了有小半片刻,方才心平气和地缓缓开口道:“你先听我把该说的说完。”
薛岚因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仿佛极不情愿地讷讷应允道:“……那你说罢。”
“我今日执意一人留在韶龄酒楼等待谷鹤白归来,是因为我自始至终都在怀疑一件事情。”晏欺道,“而且事实证明,我的怀疑不假——我们那日在洗心谷底见到任岁迁扛着厉鬼刀就地斩碎了元惊盏的流魂,实际上那个‘任岁迁’,只是一张被人用以伪装的外皮,里面真正搁着的,是谷鹤白的魂魄。”
薛岚因皱眉道:“可是杀人夺皮,不是诛风门才会干出来的恶心勾当吗?”
“起初我也想不通,元惊盏的确是死了,那整个洗心谷底,还有谁会是诛风门的人,既扳得动厉鬼刀,又能轻而易举操纵任岁迁的?”
“谷鹤白?”薛岚因脱口道,“谷鹤白原来是诛风门的人?”
“那之后,我只是在表面上胡乱猜测,毕竟洗心谷那块地盘挖的那么深,底下什么妖魔鬼怪能没有的?”晏欺凝了眼眸,沉声道,“直到今天听闻酒楼伙计提起那柄丰姨赶工折腾的巨型石刀,加之事前又正好在街上撞见了沈妙舟和谷鹤白,我才开始确定厉鬼刀是真的被谷鹤白拿在手里用过。”
薛岚因幽怨无比地直瞅着他,阴阳怪气道:“还真是呢……我的师父,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晏欺无奈道:“……我去听人墙角,如若要将你捎着一起,成什么样子?”
薛岚因翻白眼道:“是是是,您老人家听墙角,都是横着往人脸上冲的,举着剑听,边砍边听。”
“你……”
“那么敢问咱们精明能干的师父大人,您都听到哪些好东西了?”
“厉鬼刀刀身有损,是涯泠剑寒气所致,也就是说,那日在洗心谷底杀死元惊盏的,正是谷鹤白本人。”晏欺没好气道,“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作妖,沈妙舟和莫复丘有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嗯?”薛岚因明显一愣,“他一个人来回倒腾,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吗?”
晏欺叹道:“如果他仅仅只是聆台一剑派的副掌门人,那肯定是掀不起来的。”
“什么意思?”
“今日交手的时候,我趁机摘下了他的帷帽。”晏欺淡淡抬眸,冰冷漆黑的目光不带任何掩饰地单刀直入薛岚因的眼底,“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么?”
薛岚因朗声笑道:“能长什么样儿,三只眼睛五张嘴?”
“他与你的相貌,大概有七八分相似。”
薛岚因面上所有笑容瞬间凝固。
——敢问……薛公子多年前可曾到过北方沽离镇?
——岚因兄弟的模样……同遮欢以往在沽离镇遇到的一位故人,很是相似。
——那你可有什么亲人,同你样貌相似的?
“师父,我……”
薛岚因极度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似想说些什么。然而仓皇失措之下,喉咙竟嘶哑到无法出声。
晏欺探手拧上他的耳朵,声线尤为清明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认为,谷鹤白也许会是你某个失散已久的亲人?”
薛岚因怔忡道:“是……”
“巧合的确是有,但你没有那么幸运。”晏欺道,“谷鹤白既然和诛风门沾了道边,那他现在顶在身上的,很有可能只是一张人皮。”
此话如是听来,倒当真是叫人不寒而栗。薛岚因原本一颗复杂而惊恐的心脏又一次狠狠地砸回了原地,其间起伏落差大到无以复加。
“他每天将自己裹在大帽子长乌纱里,不愿以真容示人,我想,大概连他最亲近的沈妙舟和莫复丘,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单从这样一个角度来看,他身上披着的那张人皮,必然有它不能见光的原因。”晏欺一眼瞥见薛岚因魂不守舍的萎靡表情,当下便欠起身来曲肘撞上他胸口,好气又好笑道,“我现在说话你边听边漏,以后没机会说了,你可别又怨我把什么都闷着。”
“哎哎哎,我都听着呢,一句没漏!”薛岚因慌忙将他摁住,同时惋惜又不舍地小声嘀咕道,“刚才不还好好躺着的,我怀里又没刺……”
经他这张烂嘴一说,晏欺原是想要窝回去的,这会子也觉得很不合适,索性一掀被褥坐回枕边,抱着手臂漫不经心道:“反正说得也差不多了,眼下谷鹤白顶着谁的皮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是西北诛风门的人,在处理人皮这一方面,自然是不在话下。所以我担心,他之前费尽心思引你们下地追踪元惊盏,肯定是在劫龙印那张人皮上动过手脚,不然让那两个白乌族人直接捡了便宜回去,未免实在荒唐。”
“好像是这样……他平白无故下地一趟,就把劫龙印拱手让人了,自己连摸都没摸过。”薛岚因若有所思道,“当时我还在想,他一直窝在那地底下装神弄鬼玩儿失踪,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今由你一说,倒瞧出一些蹊跷来了……谷鹤白这人城府如此之深,必定不愿刻意去做赔本的买卖,那时候的劫龙印近在咫尺,他要不添油加醋地折腾些什么,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是啊……”晏欺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地说道,“你现在可算能理解,为什么我打从一开始着手追查整件事情,就不希望你过度参与了吧?”
整整十六年的漫长光阴,都没能使他对薛岚因的死亡有半分释怀。
——那是他日夜朝夕都在反复轮回重现的一场噩梦。即便如今的薛岚因已经如愿回到了他的身边,当初面临死别的钻心痛楚也仍旧日复一日地徘徊在侧,永无止息可言。
这样的经历如若再来第二次,晏欺自己大概也离死期不远了。
“恕我直言,师父,我……不能理解。”
非常直截了当的,薛岚因如是回答了晏欺方才的问题。随后他又伸长手臂,勾在晏欺臂间,直接将人整个儿打横抱起,顺理成章地捞到了自己腿上。
“你又干什么?把手拿开!”晏欺一时疏于防范,竟被自家狗徒弟如此对待,当下只觉狼狈又恼怒,连连喝道,“我刚刚的话都白跟你讲了?挖空心思为你一条狗命着想,你还说不能理解?”
“就是不能理解。”
狗徒弟今天出了奇的放肆敢为,仗着他家师父有伤在身反抗不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挥出一手扯下床幔,熄了蜡烛,又蹬腿卷了截被子盖在二人腰间,顺势连扭带拐地裹着晏欺一并躺回了枕上。
这样一来,肩膀并着肩膀,鼻尖贴着鼻尖,彼此的呼吸心跳皆是清晰可闻。
“以前,是我这猪脑袋无知又莽撞,总在害你涉险以命相救。从现在起,就换我来保护你,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一起去哪里。”
失去火光照耀的小屋子内外漆黑一片,唯有城郊静谧的高空透过破旧的纸窗朝里映衬出水纹一般的深蓝。
晏欺满面怒容悉数掩入这无尽漫长的夜色里,片刻过后,便只剩下心头熬不尽的焦灼与苦楚。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蠢话?”他情不自禁地出声问道,“我要你什么保护?我只盼你能早日远离是非,别再和这些事情扯上关系。”
薛岚因顺口道:“那挺简单啊,你不管了,我也就不管了。”
晏欺冷笑一声,反嘲道:“是挺简单。咱们都不管了,就在这吃饱喝足,等着谷鹤白过来收尸。”
“是啊,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谷鹤白掌管聆台一剑派近十余年,区区一张人皮算不了什么,他手里拿捏的其他东西根本多到数不胜数。”薛岚因一把拉过晏1
拒不为师完结+番外_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