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_御书屋作者:蓝风山
拒不为师完结+番外_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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乓桓觯沿途跌跌撞撞朝院墙外走br/gt;
长行居经过此番一场惊心动魄的浩劫之后,已从最初那个山清水秀的人间仙境,毁成了一摊浓烟弥漫的残垣断壁。
诛风门的流魂仍在出入不断,甚至渐有将屏障再次冲开的趋势。幸而有易上闲在后竭力做出掩护,薛岚因才得以穿过一条极其隐蔽的窄道,带着晏欺程避二人暂离危险的侵扰。
——但他本身到底不是铁做的,就这么硬拖着两个人走了数余里的路程,很快便累得浑身打跌。
好在晏欺且算是清醒,没一会儿便从秦还残魂碎尽的仓皇情绪中缓过劲来,抬头对薛岚因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薛岚因背上还趴着个程避,人已被那过激的寒流冲晕了过去,连带手脚关节都被霜劲冻至僵直。
眼下这般光景,薛岚因是真的没法儿再逞强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对晏欺道:“对……对不起,让我歇歇!真的太累了——待会儿再抱你起来……”
晏欺道:“没事,让我自己……”
话没说完,薛岚因手劲一松,晏欺便被他一头砸进雪地里,又是扑通一声钝响。
晏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薛岚因登时慌了心神,踉踉跄跄将程避放下,赶上去扶稳晏欺胳膊道,“我不是有意的!”
晏欺摆了摆手,勉力从地上跪坐起身。彼时乌黑的长发径直垂过额顶,其间沾满了细碎晶莹的雪粒。
他冻得厉害,一双眼睫都在不住地颤抖。可同时也乏得浑身瘫软,伸手把薛岚因招了过来,两人哆哆嗦嗦贴坐在雪地里,已经没力气再往前挪出半步的距离。
晏欺抬眼望天,视线有些模糊不清。隐约瞧得一两点轻盈的雪子起伏飘落,待再往前看的时候,昔日长行居森冷庄严的青瓦白墙,已渐随着风雪的侵袭彻底消失了踪迹。
“现在到哪儿了?”晏欺问。
“没走远。”薛岚因闷声道,“离长行居近着呢……”
晏欺突然就颓了,弯腰团成一颗虾米:“走不动了。”
薛岚因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手,对晏欺道:“来,我抱你。”
晏欺眯着眼睛,正想费力说点什么,却忽听耳畔传来窸窸窣窣一阵轻响。二人同时回头,薛岚因立马警觉起身,顺势将涯泠剑押入手中握紧。
然而待得半天磨蹭过去,竟见得一人牵有两匹壮硕的黑马,战战兢兢地,自后方枯枝成堆的杂路之间小心跨步出来。
薛岚因定睛一看,来者并不是别人,而是方才一直没见人影的从枕!
瞧他这副狼狈德行,约莫也刚从火场里脱身不久。满面皆是脏污黑渍不说,一袭惯用的纱衣也给烧得破破烂烂,几乎遮不住他一身冻青泛紫的皮肤。
——这场混乱来得实在突然。薛岚因当时满心挂念着晏欺的安危,根本没空理会旁人的死活。
但事后转念一想,又觉身边似乎缺了那么一点什么。
直到现在这会儿,从枕猝然一下闯入视线,薛岚因才稍有回神,勉强忆起这次结伴同行的一众人中,还有这么一个没存在感的白乌族人。
从枕来得正是时候,能帮忙接过程避不说,手里还顺势拽着两匹好马——看样子,是预备足了,要一路颠簸远行的。
两匹马载上四个人,约莫能跑出很长一段路程——至少离开长行居不成问题。
薛岚因老远望着从枕过来,仿佛松下一口气的样子,直道:“从兄,这么久没见人影……你上哪儿躲着去了?”
从枕一瘸一拐,走路都不大利索,牵着两匹牲畜,像是强行拖着两大座山。
薛岚因赶忙前去拉过一匹,双手举托着程避一并搁了上去,后时又揽过晏欺一个翻身,稳稳跨坐上另一匹。
从枕则喘着粗气歪在后方,抬手试净额间半冷不热的细汗,慢吞吞道:“长行居被烧成那副模样……我算是拼了一条命,才从马厩里捞回这么两匹,再去得晚一些,咱们可就走不成了。”
“还是从兄思虑周全,知道遇事先去救马。”薛岚因扬手一掀缰绳,漫天寒风刮过青白僵冷的侧颊,瞬时引起刀割刺骨般的灼痛。
他低下头去,环臂将晏欺紧拥成一团,问:“冷吗?”
晏欺眼底有些泛空。半晌摇了摇头,反问:“去哪儿?”
从枕亦是跃身上马,一把拉过程避拢往肩后,道:“看如今这般势头,须得尽力避开诛风门的耳目。不如继续往南,朝沽离镇外围一带区域走?”
薛岚因蹙眉道:“往沽离镇去?……那不是自个儿往狼嘴里送吗?”
从枕道:“早去晚去,到底都是要去的。沽离镇仍旧归属于莫复丘的势力范围,他闻翩鸿要想撕破脸皮在外胡作非为,怕还不是那么容易。”
薛岚因问:“从兄是在等来年开春,聆台一剑派推选新任掌门上位的日子?”
从枕点头道:“正是。”
薛岚因犹豫一阵,倏而偏头与晏欺道:“师父怎么看?往北还是往南?”
晏欺没说话,眼底尽是冰冷苍白的飞雪。
薛岚因凝神望他。片刻过后,亦不再执着出声追问,只抬腿一夹马腹,扬声道:
“……走吧,先去一趟沽离镇。”
第142章逃亡
南域祸水河畔,昔日丰埃剑主一手撑起的东南长行居,一夜燃殒自漫天大火之中,彻底覆灭成灰。
——自此之后,江湖武林上流言纷飞,无一不对长行居主易上闲的存在深表质疑。
有人说,易上闲养虎遗患,表面与晏欺之间撇清关系,实际一直将他藏匿于长行居中,时刻关护他的安危。
有人说,易上闲此人自诩正义,实则虚假伪善,在祸水河畔横行霸道多年之久,终有一日激起民愤,惨遭周围一带百姓联合铲除。
更有甚者,说他长行居中师徒三人,上至丰埃剑主秦还,下至他徒弟易上闲——都是十余年前,促成晏欺血洗聆台一剑派的凶手之一。
时至今日,晏欺终于不再是那孤苦伶仃的唯一一人。与此同时被迫背上一口巨大黑锅的,还有他那不见踪影的师兄易上闲。
长行居在一场大火中尽数毁于一旦,身为居主的易上闲,亦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能留下一缕。
不明真相的大多数人,纷纷对此表示极度的鄙夷以及不屑——
凭空消失又有谁能不会?
他长行居主一身上乘武功登峰造极,就算眼下杀人放火坏事做尽,事后挑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东山再起,也一样能够乐得一世自在。
甚至再说得绝对一点,人们怀疑丰埃剑主当年压根就没死,这会子带着两个徒弟逃之夭夭,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里享清福呢。
总而言之,当初长行居尚且声名远扬的那个时候,一切都还算得上是平稳安定。如今墙倒众人推,多年树立的威信歪歪斜斜倒了台,那些眼睛红的,背里恨的,便一个紧跟着一个落井下石。
没用多久,东南长行居便在这千夫所指的惨淡境地下,彻头彻尾地销声匿迹——再无一丝斑驳旧忆可寻。
同样是在祸水河畔风雪未断的刺骨寒夜,家家户户紧挨着清扫门前旧时沉厚的积雪,城内城外一众百姓几乎都换过一袭贴身保暖的夹袄,彼时正满面喜气地迎接冬至小年的到来。
而在河岸一周大雪乱盖的坎坷石路之间,薛岚因仍正抱着晏欺纵马疾驰。
前后颠簸整有三日之久,期间一刻不曾停歇。到第三天后半夜的时候,因着风雪实在太大,两匹马中有一匹生生歪倒下去,直截了当地歇了菜,随后另一匹马也跟着一起罢了工,病恹恹地再难往前迈出一步。
四人原是干杵在雪地里面面相觑,其中程避还是个昏的,足有三天没吃没喝,连带着脸上都隐约漫出一股子干瘪的死气。
然后没过多久,晏欺也跟着发起了高烧,整个人便像是刚出炉的烫山芋一般,那热度甚至够给薛岚因用来捂手。
从枕认为这样下去不行。
于是待当天再晚一些的时候,薛岚因在沽离镇外寻得一间鲜有人至的简陋客栈,浩浩荡荡总共四个大男人,偏得一声不吭地蹲进一间屋里挤着。那店老板当场看得一对眼珠上下打颤,险些从眶里直愣愣地砸落下来。
好在薛岚因身上带足了银钱,加上从枕这厮平日里私货囤得不少,随随便便当出一两件,便足够叫人见钱眼开的商家瞬间开眼。
但客栈到底不比长行居那样安全,薛岚因心里清楚,这地方不可久留。只是眼前两个人都熬着病着,再像之前那样风餐露宿下去,迟早得豁出一条人命。
事已既定,再怎般挣扎,都只是做无用功。
四人同时堆在一间隐蔽无人的小屋子里,脚并着脚,肩并着肩,晏欺烧得小脸通红,程避冻得浑身发青。
窗外飘着大雪,挡风用的长帘却豁了一道小口,丝丝往里灌着冷气。
薛岚因适才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度过最糟糕最惨无人道的一个冬天。
客栈里的东西泛着浓浓一股霉味儿,又潮又冷,偏偏风雪天气见不得阳光,被褥也没法子搁出去晾晒。薛岚因便下楼端来一只炭盆儿,四下琢磨着生起小火,托着程避躺到床上,自己则怀抱晏欺坐盆边烤火。
薛岚因问从枕:“之后再打算怎么办?距离开春还有一段时间,按现在的情形来看,很难撑到那个时候。”
从枕盘腿坐在墙角边缘,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微微眯着,眼底的火光却是一种奇异的亮度,并未因处境的变化而轻易产生黯淡。
“客栈老板那头,我私下打过商量……这一带区域相对比较偏僻,少说能供你和晏先生稍事休息一段时间。”他道,“至于其他什么……目前还不大好说。”
“眼下年关将近,南北各大门派,必定正忙于诸多门内事宜。”四下黑暗一片,从枕扬起手臂,展开他修长有力的五指比划着与薛岚因道,“聆台山推选新一任掌门,届时又会有多少人到场……其实是一件不容易推算出来的事情。”
薛岚因薄唇轻抿,有过片晌的沉默,此时怀里的晏欺却挣扎着坐直了身体,低哑出声道:“你想做什么?……浑水摸鱼,趁乱上聆台山,去寻你那不成器的傻子族长?”
他烧得正厉害,人却一点也没糊涂。果然从枕一听到这里,就不吭声了,权当是默认。
“蠢货。”
晏欺在病着的时候,一般脾气极差,说话更是句句带刺。薛岚因就挨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只听晏欺又开口道:“聆台山上那么多人,容你一个无名小卒上去造次,多大的胆子,拿命当玩儿的吗?”
其实晏欺一直不理解,像从枕这样一个有头脑的人,为何一辈子都在绕着他那没脑子的小族长转个不停。
是人都有一定的目标,独他从枕没有。他活着像是个死的,一生全赔在别人的事情上。
当然,晏欺并不在意从枕的死活。从枕是怎么个死法,他觉得无所谓——唯独有一点,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聪明而又精通算计的白乌族人,必定会拿自己的徒弟当刀使。
一把沾满血污,杀伤力极强的活剑,在失控情况下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具有无可估量的毁灭性——其中毁灭的对象,甚至还包括他自己。
当年在洗心谷底发生过的那场血腥惨剧,晏欺绝不容许它再重演第二次。
因而他道:“你先弄清楚,你要的是什么。云遮欢的命……还是劫龙印?这两样东西到最后,很有可能只留下一样——但你最好想明白,也方便日后为此做出取舍。”
从枕微微抬眼,高挺的鼻梁在碳火燃烧下投开一道漆黑的阴影。
他的嘴唇就在那道阴影里,无声抿成一弯坚韧的弧度:“晏先生,我想得很明白……一直都是。”
他说他想得很明白。
——反正晏欺没太看出来,他觉得从枕脑子里至少装有一半的浆糊。
“你……”晏欺话说到一半,终于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左心口的断骨尚未痊愈,如今又逢一次高烧,简直就是对原有的伤势雪上加霜。
薛岚因立马将他摁住:“……不说不说了,安生点……安生点休息好不好?”
言罢侧头对从枕递出一个眼色,从枕顿时会过意来,默默起身拉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房间原就生得窄小,这会儿空出大半的地盘,薛岚因的手脚才勉强得以展开。
床榻只有一张,程避正在上头睡得死沉,薛岚因舍不得媳妇直接睡地,于是手忙脚乱扯过一团被褥下来,垫在炭盆旁边,随后抱着晏欺过去,俩人裹一团缩墙角里,总算不再受窗外寒风的侵袭。
“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思教训别人。”薛岚因伸手点了点晏欺火烫的鼻尖,无奈又心疼地道,“说从兄不要命呢……你这样又算是什么?”
晏欺不说话,可能因着发热的缘故,眼尾是微微烧红的。但他眼底始终一片空白,就像当日跪坐在长行居外,仰头望着漫天大雪的时候一样。
他这个人,不论活到多少岁,都始终带有一份褪不去的顽固与执拗。也就是这样一份情绪,不断催使他,强迫他,最终付出生命的代价,去挽救身边那些匆匆离世的旧人。
秦还只是其中之一。
——但在同时,也是晏欺这份执拗的开始。
如今梦断魂碎,他曾竭尽全力想要保留下来的东西,便已再无复生回归的可能。
所以到头来,一切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薛岚因低头看了晏欺很久很久。
他原以为他会哭——那样子看起来确实有一些像。他眼睛红,耳朵红,甚至脸颊也是一种接近于病态的嫣红。
而事实上,晏欺并没打算哭。他让薛岚因盯了一会儿,只觉得烦,便伸手将人给推开了。
晏欺还是那个晏欺,他在最痛苦的时候,是不会掉出一滴眼泪的。只是薛岚因和他呆在一起这么多年,对他眼底包含的每一类情绪,都算是深有几分体会。
于是薛岚因再次张开双臂,用力揽着自己的师父紧紧纳入怀中。
“不难受了啊……”薛岚因闭着眼睛,那出声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哄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这不是还有我在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