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别无所长,”他说,“南疆路遥此去危险,愿与殿下同往。”
“此后山高路远,臣皆会护着殿下。”
清清淡淡的两句话,音调不高,秦烨却说得很认真。
四目相对,看清楚秦烨眼底真挚的谢恒懵得厉害。
这是两句分量很重的话。
无论是谁去南疆,所谓的危险只在于两个方面,南周无孔不入的暗杀刺探,以及南疆军中那些兵油子的态度。
南疆军可不是棠京城中承平日久没怎么动过刀剑的守备军。
实际上,南疆路遥荒僻,南周又是屡屡寻衅动辄打仗,朝中每岁能给多少粮草军饷?
秦烨在南疆十年,用的都是以战养战的法子,养出来的是彪悍勇武的老兵和乖戾好战的将军,打起仗来是很勇猛,杀起自己人来也不手软。
惠帝往南疆插进去多少文臣武将,安分些的倒也罢了。可若真有靠着圣旨对军中指手画脚的……前一天嚣张跋扈,次日便“意外”伤亡的难道少了?
谢恒打定主意走这一遭,实际上根本没想过自己能虎躯一震散发王霸之气收服南疆军的可能性。
预料之中最好的情况,无非是下令南疆几个重镇严加戒严排查密谍,然后再敲打一二南疆军内部自恃功高得几名将领,这就算不错了。
可若是带着秦烨去,那就不一样了。
如今南疆军里的刺头都是这位一手带起来的,那就是秦烨经营十年根底深厚的大本营。
这和回自己家有什么区别!
轻松、惬意还能防宋迁。
而且……这最后一句话,听着有一语双关之意。
山高路远,高的是南疆的山,还是齐朝的山?
若是秦烨没打算耍着他玩,这已经是个十分明显的暗示了。
谢恒心跳的厉害。
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秦烨到底明不明白他的那个‘另有所图’了。
谢恒只是在想……这怎么就进展到这样的地步了呢?
在他的设想里,这才哪到哪?
两人如今只能算作熟识,若要秦烨这样的人物允诺交付忠诚,总得捂个两三年吧。
等秦烨看清惠帝宽和雍容的帝王皮囊下藏得是怎么一颗猜忌多疑的心,等到他真正捋清线索掌握部分朝局,等他腾出手来和秦烨解衣推食掏心掏肺……或许才能在偶尔闲谈时暗示一二。
如此这算什么……攻略进度条没打开对面缴械了?
秦烨将太子眼中的意动和不可置信看得清清楚楚,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是说得如此含蓄,太子就已经惊讶到半天没说话了,真要是将他那点不可名状的心思说出来,太子信不信还是两说。
怪不得苏禾荣拉着他的手,牢牢嘱咐了好几遍‘润物无声徐徐图之’。
想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秦烨心下有种难以言喻的欢喜。
秦烨也不打算第一次私会就将事情说得明白,只笑了笑,淡淡的转开话题:“臣还有一请,望殿下允准。”
谢恒总算是回了点神。
所以是有条件的?你早点说多好。
他适才一瞬间脑中转过许多想法,已经在想着要不要站起来说一句‘定不相负’,允诺此生绝不会鸟尽弓藏了。
却听秦烨道:“如今的情况,臣与殿下的确不适合多在明面上见面。就算是此处,两间相邻宅院间若频繁往来也极惹眼,臣想在两间宅院中间另开一扇门,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秦烨的意思简单明了,此处终究是太子置下的宅院,且当初购置时也差不多摆在了明面上,那么太子每次来不去那间宅院反而往隔壁跑是个怎么回事?
次数多了,终究显眼。
若两间宅院中开扇小门,相会时从小门进出,就很相宜。
谢恒万万没想到他一脸郑重的提出的是这么个事。
他适才还心说,也不知秦烨是不是察觉到如今朝堂上风起云涌于己身不利,又觉得自己是个靠谱宽厚的太子,这才有了这一出提前投诚的戏码。
有些无言的谢恒不自然的偏了偏头,随口道:“一间宅院罢了,孤左右用不着,定国公直接将相隔的那堵墙推了便是,如何装点休整都随意。”
秦烨闻言就笑了,应了一声后竟然又抬手给谢恒斟了杯酒。
谢恒这具身体酒量不济,这时耳尖已然有几分泛红,白皙的面容上也染上了两分绯色。但眼前这人才跟他说了两句投诚之言,这当口,无论如何该给点面子。
两人聊了许久,酒也喝了不少。
谢恒半醉半醒间,终于听见秦烨突然极突兀的问:“殿下,世间万事万物,若不考虑其他,您最想要什么?”
谢恒掐着手心试图保持清醒的动作一顿。
亏他察觉出异样后等了又等,就怕秦烨出什么歪招,结果这人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个问题?
谢恒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他此时多少已经有些昏沉,半倚在桌上望着秦烨那张俊朗疏淡的面容都是重影的,迷迷糊糊间,竟然真的思考起来。
最想要什么?
他其实是个挺知足的人。
纵然是前世那样的境遇,亲情寡淡身体孱弱年岁不永,也从不曾自怨自艾。
他总觉得,生在那样的盛世年景里,能衣食无忧的见过世间许多风光,已经是世间难得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