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有趣了,我改变想法了。我们都别死了吧!」修女捧起了方翼禾近乎昏厥的双颊。「来日方长啊,你的往后馀生,恐怕都会有我的身影,等着看吧!」
「可是,这个女孩就难处理了啊……」修女看着那勉强站立的浅蓝色身影,皱着眉头又轻轻的笑了起来。
修女一步步的向女孩逼近,方翼禾心如死灰的闭上双眼,只听得到脚步声。
女孩挣扎着发出骂声,修女觉得有趣,一次次拍打她紧绷到极点的小腿肚,女孩每一次颤抖软了脚,就是对自己执行了一次绞刑,她必须努力坚持着站立,才有办法呼吸。
「有趣有趣,这让我想要继续下去。可是我现在全身是汗,先去清洗一下,等等就回来。你如果受不了折磨,可以踢掉椅子,请自便。」修女笑着说,边说边往小房间内专属的浴厕走去。
只是修女没料到瘫软在地的方翼禾还有力气可以逃跑。
方翼禾面无表情的拖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一件一件的把自己原来的衣物穿好。
他的心里面除了恨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偏偏都是他要承担这些痛苦?
父亲杀了母亲然后被判了死刑,虽然没有大人在他面前提过,但是孤儿院的小朋友不知在哪听说,用这个为理由嘲笑着他凄惨的命运。
孤儿院那么多个小孩子,为什么偏偏就他像极了修女以前喜欢过的男生,而要承受这种伤害?
他分明就快要可以幸福了不是吗?
他提起脚往前踏,却不知道该踏往何方。
修女刚刚说的那句:『来日方长啊,你的往后馀生,恐怕都会有我的身影,等着看吧!』几乎泯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不管被领养到了哪里,修女都可以理所当然地出现,然后将他拖入地狱里。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死在这里?
他走向绳索,虽然他年纪很小,但他知道,这样吊上去会死的。
浅蓝色洋装的女孩在眼前晃晃荡荡,对了,他刚刚活在那样的痛苦里,差一点就忘记了有这号人物。
「小弟弟,门就在那里,你现在跑出去求救,还有机会的。」说话很困难,但是她还是努力踮起脚让自己表达清楚。
由她痛苦的神情可以得知,她快要撑不下去了。小腿肚的肌肉在抽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抽筋,那一定是很痛的吧!
跑出去?这里是最隐密的地方,他只要还在孤儿院里,就一定会被抓回来的。
他已经没有希望了。
「大姊姊,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方翼禾露出一抹苦笑,但眼神还是那样空洞无比。
「不会的,我们一起把那个坏蛋抓起来。」女孩努力地说服着他。
对,只要修女消失,他就又有希望了对吧?
可是,要严重到她永远消失才可以,要是有一天她出来找上他,继续伤害他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对了,爸爸把妈妈杀了之后被判了死刑,所以也死了。
那如果修女杀了人,应该也会被判死刑吧!
等她死了,他就有希望了吧?
对生存的渴望驱动着他,一个五岁的孩子,踢翻一张椅子,轻而易举。
一切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浅蓝色的洋装在他面前摇摇晃晃,已经没有了挣扎。
方翼禾突然回了神,空洞的眼回復了原本的模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令人颤抖的景象。
现在往门外跑很快就能被抓回来,就算遇见了别人,要是有人觉得大姊姊的死是自己害的该怎么办?他说得了谎,骗得过别人吗?
修女还在浴厕清洗,但也快出来了,他要逃,只能现在逃了。
除了进来的门之外,这个地方还有两扇暗门,修女当初觉得有趣都教过他该怎么开,一个是通往新的疗养院或公园的门,另一个是通往孤儿院的大马路上。
修女一定会觉得自己为了要逃的远远的,所以会选择第一个门。
于是方翼禾下定决心,开啟了另一个门,头也不回的拚命跑着。
为什么王胜利会那么讨厌方翼禾呢?
小小的他对着镜子一次又一次如咒语般呢喃着。
『我不是方翼禾、我不是方翼禾、我不是方翼禾……』
他真正讨厌的,是那个曾经不善良的自己。
王胜利是被一通电话拯救的,他沉在可怕的梦境中几乎溺毙。
「不是吧!才上班几天就搞失踪,这叫我这个老闆怎么办啊?」梅虔篆走出后场门,在小巷子里一脸慌张开着扩音对手机吼着。
说到开扩音这件事可有个小故事,但不怎么重要,总之这就是梅虔篆故意要硬起脾气装兇时的预备动作。
「我……今天可能要请假……」浓浓的鼻音,语带哽咽,这声音就算梅虔篆再迟钝都不可能没发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你又做恶梦了吗?」梅虔篆语气马上柔和起来,毕竟这些天来都是他在身边安慰刚被恶梦惊醒的王胜利,不过是一天没在身边而已,怎么又吓成这副德性。
这代表他没有好好照顾到王胜利,要是他连这件事情都做不好,那就是庞灿会亲自照顾他们家胜利,这样他就只能惨兮兮在一旁乾瞪眼了吗?
「没事没事,王胜利已经平安长大了,跟方翼禾没有关係了喔!」这句话是梅虔篆每次遇到这个状况必须说的一句话。
「不是这样的……呜……」电话那端的王胜利泣不成声。「方翼禾他……不是好人……」
「他……杀了那个试图拯救他的大姊姊……」
那天梅虔篆很讲义气的关了店,直接杀去王胜利他家找他。
到了的时候王胜利已经冷静多了。
「你当时才五岁,你别无选择。」身为好友兼情敌理所当然的站在王胜利的立场说话。
「我真的可以,只当王胜利,不当方翼禾吗?」王胜利泪眼汪汪的,泫然欲泣的模样让梅虔篆同理心爆棚的差点掉下泪来。
「你好好的王胜利,要是不记起任何东西,那就永远都是王胜利。你在我心目中是不会改变的。」梅虔篆诚恳的说。
以前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眼前的这个王胜利,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可是我记起来了。」王胜利苦恼的抱着头。「那些感觉不属于我的回忆这样突然冒出来,我就突然变成了罪大恶极的人……」
凭什么?他分明快要得到幸福了。
为什么分明是五岁的方翼禾做的决定,却要三十五岁的王胜利来承担呢?
他甚至都不觉得他跟方翼禾是同一个灵魂。
「不然,我去打听一下受害者的家属。我们悄悄的帮助他们做一些实质的弥补?」梅虔篆提议着。「这样你骨子里的方翼禾应该会好受一些吧?」
「为什么这些事情都在我身上?这不公平。」王胜利感到无比厌倦,不论怎么逃,都逃不过那些过往。而事实上,是他一直傻傻地朝过往奔来,等到野火焚身才尝到了痛楚。
正当梅虔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慰王胜利的时候,他看见了桌上放着魏铭留下的纸条。
「你还有希望不是吗?」梅虔篆将纸条交在王胜利的手上。
王胜利两行热泪止息不住,还硬是扯了嘴角弯成苦笑:「他是我最深最深的绝望。」
「那傢伙昨天没好好对你吗?」小太监也只敢这样私底下乱称呼皇帝陛下。
「魏铭他,嫉恶如仇。杀人者死、有罪者就该受罚。」王胜利抱着头绝望的说。「他怕是再也没办法接受我了。」
「可他不知道是你。」梅虔篆说。「为什么你凄惨了大半辈子,最后连一点幸福的机会都要被剥夺呢?」
「他说不定根本也对我没有意思……」纵使有那张纸条,王胜利还是不相信自己会被魏铭那样的人爱着。
「没意思有什么关係?难道就要放弃吗?」梅虔篆突然意气风发的发表言论。「在她还没有表达绝对厌恶之前,就算碰壁千百次,我都能重新爬起来。说不定有天就能成功呢!」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摆脱过去,要王胜利因为一段方翼禾的记忆就放弃现在所建立的一切,他也是做不到的。
在等待魏铭的这段时间,他也会好好把方翼禾忘了,甩掉那些本就不该拖在身上的负罪感,重新开始。
这算是自私吗?
他不过想要好好活下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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